诗曰
灶火温粥续晚烟,檐霜融水浸阶前。
一针补缀陈年事,半语牵萦此日缘。
扶杖犹能寻旧路,牵衣尚可伴残年。
莫言岁暮无多景,尚有亲情满榻边。
林骁把最后一根松木椽子架上西厢房的屋顶时,暮色已经漫过了院角的老槐树。椽子是他前日从后山伐的,笔直坚硬,树皮被他用刨子细细刮过,露出浅黄的木芯,在残阳里泛着温润的光。他踩着梯子往下挪,脚底的木梯“咯吱”轻响,像在数着他走过的每一步。
“阿骁,慢着些!”母亲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,裹着晚风的凉意。她手里提着盏马灯,昏黄的光晕在她脚下晃,蓝布衫的下摆沾了点草屑——是去田埂边找走失的老母鸡时蹭的。
林骁落地时,父亲正扶着墙站在廊下,手里攥着根竹杖,杖头被磨得发亮。“梯子不稳,该换了。”父亲的声音比前日更哑,每说一个字都像在吞吐着寒气,“明儿我去后山砍根竹子,重新扎一个。”
“爹,我去就行。”林骁接过母亲手里的马灯,照亮父亲脚下的路,“您这几日咳嗽又重了,歇着吧。”父亲的咳嗽入秋就没断过,夜里咳得厉害时,母亲总要起来给他拍背,拍着拍着两人就都醒着,听窗外的虫鸣到天明。
母亲摸了摸林骁的胳膊,指尖粗糙得像砂纸:“冻着了吧?我炖了姜汤,快进屋喝。”她的手背上贴着块布条,是中午择菜时被刀划的,血珠还隐隐透着红。
堂屋里,晚晴正坐在灶前添柴,火光映着她的侧脸,睫毛投下淡淡的影。“林大哥,房梁架好了?”她抬头笑,辫梢的绿绸带沾了点火星灰,像只停在肩头的灰蝶。
“好了,比原来结实。”林骁把马灯挂在墙上,接过母亲递来的姜汤。姜味混着红糖的甜冲进口腔,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淌,熨帖了四肢百骸里的寒气。他看了眼灶上的铁锅,里面炖着的鸡汤正咕嘟冒泡,油花浮在汤面,像撒了把碎金——是母亲特意杀的老母鸡,说“给阿骁补补力气”。
“晚晴她娘送了些新晒的笋干,”母亲往灶里添了块柴,火星子“噼啪”跳,“炖在汤里正好,你小时候最爱啃笋干。”
林骁夹起块笋干,确实是记忆里的味道。那时家里穷,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喝上鸡汤,母亲总把笋干埋在他碗底,说“孩子长身子,多吃点”。父亲则坐在旁边,看着他吃,自己只喝汤,说“我不爱吃荤”。
“阿叔,您尝尝这个。”晚晴夹了块鸡腿,小心地剔去骨头,放进父亲碗里。父亲的牙口不好,肉要炖得极烂才能嚼动。
父亲笑着点头,慢慢嚼着:“丫头手艺好,比你婶年轻时强。”
母亲在一旁嗔怪:“就你会说!”手里却给晚晴夹了块鸡翅,“多吃点,看你瘦的。”
晚晴的脸一下子红了,把鸡翅往林骁碗里推:“林大哥干活累,你吃。”
林骁看着碗里的鸡翅,突然觉得这满桌的热菜,比当年在江湖上吃的山珍海味都香。他想起前几日去镇上给父亲抓药,遇见当年的镖局兄弟,说有人出重金请他护送一批货去关外,来回能挣半年的嚼用。林骁摇摇头,说家里的房梁还没架好,爹娘的棉衣也该拆洗了。兄弟骂他“守着破屋没出息”,他却笑了——这破屋里的烟火,才是他这辈子最金贵的东西。
饭后,晚晴帮着收拾碗筷,母亲拉着她的手说体己话:“我看秋收后就把你和阿骁的事办了吧,天冷前能住暖炕。”晚晴红着脸点头,眼角的余光往林骁这边瞟,像只受惊的小鹿。
林骁坐在炕沿给父亲捶背,父亲的背比去年更驼了,脊梁骨像串错位的算盘珠,硌得他掌心发麻。“阿骁,西屋的炕席该换了,”父亲忽然说,“我瞅着有个破洞,别硌着你娘。”
“明儿我去镇上买张新的。”林骁加重了手上的力道,“再给您二老做个棉垫,铺在下面软和。”
父亲笑了:“你这孩子,啥都记着。”他顿了顿,咳嗽两声,“我和你娘商量了,东厢房就给你当新房,我和你娘住西屋,小是小,够住。”
“爹,不用……”林骁刚要推辞,被母亲打断:“听你爹的。你娘我当年嫁过来,就一间土坯房,不也过了一辈子?”她手里纳着鞋底,线穿过布面的声音“沙沙”响,“这老屋住惯了,梁上的每道缝都认得咱娘仨。”
晚晴端着茶水进来,听见这话,把茶杯往桌上放时手一抖,水洒了些在桌布上。她慌忙用帕子去擦,帕子上绣的并蒂莲被水洇开,像朵刚开的花。
夜里,林骁躺在东厢房的硬板床上,听着隔壁父母的低语。母亲说“明儿给晚晴做双新鞋,她脚小,得细着点做”,父亲说“我去给阿骁的新房糊层新窗纸,红的,喜庆”。
月光从窗棂钻进来,照在地上的木头上,是他白天刨好的梳妆台料。他想起晚晴红着脸说“想在梳妆台上雕朵兰草”,心里就暖烘烘的。这半年来,晚晴像束光,照亮了老屋的每个角落——她会给母亲读镇上买来的话本,会帮父亲捶背揉肩,会在他修屋顶时递上块热帕子,把日子过得像碗温粥,不烫,却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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