诗曰
寒炉余烬映窗纱,老眼昏花认旧家。
半榻残毡留暖迹,一筐故物记年华。
扶藜犹唤归人语,执烛还寻隔岁茶。
莫道阴阳相隔远,尚有慈亲梦里夸。
林骁把最后一块蜂窝煤塞进炉膛时,火星子“噼啪”溅在灰黑色的炉壁上,像落了几粒碎星。炉上的铝壶正“呜呜”地响,水汽顺着壶嘴凝成水珠,在粗糙的炉台上洇出圈深色的印子。这炉子是父亲生前用了十年的旧物,炉口的铁皮被烟火熏得发黑,却比镇上买的新炉子更旺,母亲总说“这炉子里有你爹的火气,烧得暖”。
“阿骁,水开了没?”母亲的声音从里屋传来,带着点含糊的颤。她正坐在炕沿,手里攥着父亲的旧棉帽,指腹反复摩挲着帽檐的绒毛——那绒毛早就磨秃了,露出里面的粗布,是父亲冬天总爱戴的,说“你娘纳的里子,比啥都暖”。
林骁提起铝壶,热水的重量压得他手腕微沉。“开了娘,我给您沏杯茶。”他往搪瓷杯里放了把野菊花,是去年秋天晚晴陪着母亲去后山采的,晒得干透,带着清苦的香,“您昨儿说头疼,喝这个能舒坦点。”
母亲接过茶杯,指尖触到杯壁的温热,忽然笑了:“你爹也爱喝这野菊花,说‘苦中带甜,像日子’。”她往窗外望了望,院里的老石榴树落光了叶子,枝桠光秃秃地指着灰云,“他走那天,也是这么个冷天,炉上也烧着水,他说‘等水开了,给我沏杯茶’,结果……”
林骁的喉头发紧,没接话。父亲走后的第七个冬天,母亲的记忆像被霜打了的叶子,大半都枯了,却唯独记得父亲走那天的细节:炉上的水声,窗外的风声,甚至父亲最后说的每个字,都像刻在骨头上,磨不掉,忘不却。
“娘,我把炉子的烟囱再通通吧,有点堵。”林骁拿起铁钎,炉口的烟灰簌簌往下掉,落在他的布鞋上,像撒了把黑芝麻。他记得父亲教他通烟囱时说:“烟要顺,气才顺,日子也才能顺顺当当。”
母亲点点头,目光落在炉边的小板凳上。那板凳是父亲用边角料做的,凳面的木纹里嵌着烟渍,是他总爱坐在炉边抽烟留下的。“你爹总爱在这板凳上坐,说‘离炉子近,暖和’,抽着烟就给你讲他年轻时跑船的事,说海上的浪比咱家的屋顶还高。”
林骁通着烟囱,铁钎碰到堵塞的烟灰,发出“簌簌”的响。他想起小时候,总爱蹲在这小板凳旁,听父亲讲那些光怪陆离的海上故事,炉子里的火映着父亲的脸,烟灰落在他的蓝布衫上,像缀了些星星点点的墨。
午后,晚晴挎着竹篮来了,篮子里装着刚蒸的萝卜糕,热气透过篮底的缝隙钻出来,混着萝卜的清香。“婶,林大哥,我娘说这糕软和,您牙口不好,正合适。”她蹲在炉边烤手,辫梢的红头绳垂在炉台上,被热气熏得微微发卷。
母亲拿起块萝卜糕,往嘴里送了一小口,忽然说:“你爹也爱吃这个,就是总嫌我放的糖少,说‘甜点心就得甜,像过日子,得有点甜头’。”她往炉边的空碗里放了块糕,推了推,像在递给谁,“老头子,尝尝,丫头做的比我强。”
晚晴的眼圈红了,往母亲碗里又添了块糕:“婶,多吃点。我娘说,冬天得多吃点热乎的,抗寒。”她往炉里添了块煤,火苗“腾”地蹿高,映得三人的脸都发红,像笼在层暖雾里。
林骁望着母亲认真的模样,忽然明白,她所谓的“修”,从来不是修补冒烟的烟囱、松动的板凳,而是用这些带着父亲气息的旧物,把岁月的缺口一点点填上——炉边的空碗里永远有块热糕,父亲的棉帽总放在枕边,甚至每天沏茶,都要多沏一杯,说“你爹等着呢”。她不是糊涂,是舍不得让父亲的痕迹淡去,宁愿活在自己编织的梦里,哪怕父亲还在,还能和她一起烤火,一起喝茶,一起说说话。
傍晚时,母亲说想睡会儿,林骁扶她躺下,往她被窝里塞了个暖水袋。她攥着父亲的棉帽,很快就发出了轻浅的鼾声,嘴角却微微翘着,像梦到了什么好事。晚晴坐在炉边纳鞋底,针脚细密,是给母亲做的棉鞋,说“鞋底要纳三十层,才够软和”。
“林大哥,”晚晴忽然抬头,眼里的光像炉子里的火星,“等开春,咱把东屋的炕修修吧,婶总说炕梢有点凉。”
林骁点点头,往炉里添了块煤:“再给炉子换个新铁皮,省得总掉灰。”他望着窗外的暮色,雪花不知何时飘了起来,落在石榴树的枝桠上,像撒了把碎盐,“我爹生前总说,‘冬天把炕烧暖,春天日子才能发芽’。”
晚晴笑了,把纳好的鞋底往他手里塞了塞:“你看,像不像婶给阿叔纳的那双?我特意学的针脚。”
林骁接过鞋底,指尖触到细密的纹路,确实像母亲的手艺。父亲生前的棉鞋,都是母亲亲手纳的,鞋底厚得像毡子,说“他走山路多,得厚点才不硌脚”,后来父亲病了,走不动路了,她还是每年纳一双,说“等他好了,就能穿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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