凯兰所说的“地方”,出乎所有人的意料。
他没有带她们去更偏僻的训练场,也没有去矮人的锻炉核心区,而是领着她们,穿过了钢铁之砧错综复杂、喧闹无比的巷道和拱廊,一路向上。
道路越来越陡峭,两侧的建筑逐渐从热闹的酒馆和工坊变成了更加古老、沉默的石堡和哨塔。空气依然灼热,却少了那份金属粉尘的粗糙感,多了几分高处特有的清冽。打铁声被远远抛在下方,变得沉闷而遥远,如同这座城市沉睡时的鼾声。
莉维娅和珊瑚沉默地跟在后面,穿着那双重得要命的铁靴,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,呼吸急促。布雷克则被凯兰用一个简易的背带捆在了身后,小家伙非但不害怕,反而兴奋地东张西望,小手抓着爷爷的头发。
最终,他们停在了一处突出的、毫无防护的黑色岩石平台边缘。这里是星铸城依傍的山脉某一处绝壁的延伸,仿佛巨鹰的巢穴,俯瞰着下方如同巨大熔炉般沸腾的城市。
视野豁然开朗。
狂风瞬间灌满了他们的衣袍,猎猎作响。从这里望去,整个钢铁之砧尽收眼底——无数高耸的烟囱喷吐着永不停歇的浓烟,如同黑色的森林;熔炉的光芒在日渐西斜的天色中显得更加耀眼,将流淌的金属河染成金红色;错综复杂的拱桥、缆车和巨大的齿轮在蒸汽中缓缓运转;更远处,是连绵不绝、被夕阳染上金边的黑色山脉,荒凉而壮美。
这是一种与寰宇学院截然不同的、粗犷、坚硬、充满力量感的浩瀚。莉维娅的数据大脑第一次出现了短暂的空白,无法用任何模型去解析眼前的景象所带来的震撼。珊瑚则张大了嘴巴,海蓝色的眼眸里倒映着下方熔炉的光芒,忘记了呼吸,也忘记了疲惫。
凯兰将布雷克从背上解下来,放在平台内侧相对安全的地方,然后走到悬崖最边缘,狂风吹得他凌乱的头发肆意飞舞,高大的身影在辽阔的天地间竟显得有几分孤独。他沉默地凝视着下方他沉溺了数百年的城市,又望向远方连绵的群山,久久没有说话。
莉维娅注意到,他右手无意识地握紧了拳头,那上面还残留着之前击裂花岗岩时留下的伤痕。
许久,凯兰才用一种异常平静的、几乎要被风吹散的沙哑嗓音开口,他没有回头,像是在对她们说,又像是在对自己低语:
“看见了吗……那就是老子的‘学院’。”
他抬起手,粗糙的手指划过下方的城市,划过远方的山脉。
“每一锤……敲下去的是力气,锻出来的是韧性。” “每一次呼吸……吸进去的是烟尘,吐出来的是坚持。” “在这地方……活下来……本身……就是训练。”
他的声音里没有了往日的暴躁和嘲讽,只剩下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平淡,却比任何怒吼都更有力量。
“力量……”他顿了顿,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,“……不只是能打碎什么。” “是能扛住什么。” “是知道为什么而扛。”
他的目光变得极其深远,仿佛穿透了时间和空间,落在了某个不在此地的人或物上。莉维娅敏锐地察觉到,当他目光扫过远处山脉中某个不起眼的垭口时,他的拳头握得更紧了,下颌线也绷紧了一瞬。
那里,或许就是芙蕾雅父亲那传奇工坊的遗址?或是他与芙蕾雅第一次相遇的地方?抑或是……某处埋葬着更多痛苦回忆的战场?
凯兰没有解释。他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,像一尊早已与这片山岩融为一体雕像,任由过往的风吹拂着那些从未真正愈合的旧日伤痕。
这无声的一刻,比任何咆哮和训练都更加深刻地烙印在莉维娅和珊瑚的心中。
她们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,这个男人身上背负的,远不止肉体的创伤。那颓废、那暴躁、那沉默,其重量,或许丝毫不逊于他所能挥动的山岳誓约。
而他所试图教给她们的,也远不止如何举起重物,如何劈开木柴。
他是在用自己破碎后又强行拼凑起来的人生,告诉她们何为坚韧,何为守护,何为“流淌在血里的东西”。
一堂没有教案、没有数据、没有评分,却足以撼动灵魂的课,在这星铸之巅,于呼啸的风中,悄然完成。
夕阳将他们的影子在岩石上拉得很长很长。
最终,凯兰缓缓转过身,脸上恢复了那副惯常的、略带不耐的神情。他看了一眼累得几乎站不稳却眼神发亮的两个女孩,又瞥了一眼正在玩石头子的布雷克。
“……看够了就下去。”他沙哑地说,声音重新带上了熟悉的粗粝感,“明天……训练加倍。”
但这一次,莉维娅和珊瑚都没有感到绝望或抱怨。
她们对视一眼,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、如同经过淬火般的坚定。
“是,凯兰阁下/爷爷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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