指挥官的声音在死寂的指挥频道中消散,留下的真空仿佛抽走了舰桥内所有空气。高级军官们僵立原地,目光凝固在指挥官那宽厚、此刻却微微佝偻的背影上。那背影,曾是舰队意志的钢铁脊梁,是议会律令在冰冷深空的具象化身。而现在,它微微颤抖着,像一座承受了内部巨大爆炸冲击的堡垒,虽未坍塌,却布满了无形的裂痕。
“绝对静默期……”一名负责武器系统的副官低声重复,声音干涩,带着难以置信的困惑。这意味着什么?意味着他们引以为傲、足以瞬间抹平行星表面的毁灭性力量,被主动锁死;意味着他们与议会核心、与其他舰船、甚至与舰队内部除最基本生存保障外的所有信息交流,全部中断。他们,这支代表着议会最高武力、最冷酷效率的远征舰队,此刻如同一群被放逐到宇宙边缘的孤魂,环绕着一颗被奇异生命光辉笼罩的星球,陷入了前所未有的、自我强加的沉寂。
操作员们的手指悬停在冰冷的控制台上方,失去了指令的输入目标,显得茫然无措。舷窗外,地球湛蓝的轮廓在星穹巨树柔和光晕的衬托下,显得格外宁静,甚至……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诱惑力。那光芒,不再是需要被评估、被分析、被判定威胁等级的目标,它穿透了厚重的合金装甲,直接照射在舰桥内每一个生命体(无论是碳基还是硅基)的意识深处,无声地质问着他们存在的根基。
指挥官的呼吸声沉重而压抑,每一次吸气都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,每一次呼气都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嘶哑。他缓缓转过身,那张被岁月和职责刻下冷硬线条的脸庞,此刻竟显出一种近乎虚脱的苍白。他的目光扫过舰桥,扫过那些跟随他征战星海、执行过无数次冷酷裁决的下属。他看到了他们眼中的震惊、困惑、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……恐惧?对未知的恐惧?对自身存在意义突然动摇的恐惧?
他张了张嘴,似乎想解释什么,但最终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,示意所有人回到岗位——即使岗位的功能已被大幅限制。他需要一个空间,一个绝对安静的空间,去面对那场在他意识深处掀起的滔天巨浪。
他独自走向舰桥侧翼的观察室,厚重的合金门在他身后无声滑闭,将他与外界彻底隔绝。这里只有单向透明的观察窗,以及一片死寂。他跌坐在冰冷的座椅上,双手撑住额头,指尖深深陷入发根。
黑暗,沉重,冰冷刺骨的岩石洞壁……少年疲惫却固执地撬开矿石……那一线微弱的、奇异的嫩绿色泽……
记忆的碎片,如同被高压水枪冲开的淤泥,带着百年前故乡矿坑深处那潮湿、带着铁锈和尘埃的气息,汹涌地将他淹没。那早已被遗忘的、名为“惊喜”的情感,如同沉睡的火山,在他冰封的心湖底部轰然爆发!那感觉如此陌生,又如此……真实。真实得让他灵魂颤栗。
林羽……地球……那些麦田里的低语,深海藻群的吟唱,人类绝望中不肯放弃的喘息……它们不再是抽象的数据流,而是化作了无数双温暖的手,持续不断地、温柔而坚定地,叩击着他意识深处那扇尘封百年的门扉。门内,是那颗被遗忘的、名为“生命敬畏”的宝石,此刻正透射出越来越明亮、越来越无法忽视的光芒。
“为什么……”指挥官的声音在空寂的观察室内响起,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,“为什么……要让我想起这些……” 那株幼苗,那个瞬间的惊喜,在联盟母星被彻底榨干、化为一片死寂的金属荒漠之前,是他仅存的、关于“故乡”的最后一丝温暖。然后,生存的残酷,议会的铁律,一次次冰冷的征服与毁灭,将这一切彻底掩埋。他成为了“舰队指挥官”,一个高效、冷酷、完美的战争机器部件。
而现在,林羽和这颗星球,用最纯粹的生命回响,将他从这架冰冷的机器中硬生生地……拽了出来。这感觉,比任何物理攻击都更痛苦,也更……具有颠覆性。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撕裂感,一边是根植于骨髓的议会逻辑——评估、控制、必要时毁灭;另一边,是那颗在记忆深处重新闪耀的宝石所代表的……某种他无法用现有词汇定义的东西。
“……威胁等级……重新评估……”他喃喃自语,重复着自己在指挥频道里最后的话语。威胁?对谁?对议会?还是……对他自己那早已固化的存在方式?那株幼苗,它威胁了矿坑的稳定吗?没有。它只是……存在着,以一种卑微却无比坚韧的方式,宣告着生命在绝境中的奇迹。
“绝对静默期……”他再次念出这个命令。这不仅仅是对舰队的命令,更是对他自己意识的命令。他需要时间,需要这绝对的、与外界隔绝的寂静,去倾听,去分辨,去理解……那来自内心深处的、被唤醒的古老回响,与眼前这颗星球散发出的磅礴生命脉动之间,究竟存在着怎样的联系?或者说,它们本就是同一种力量的不同显现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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