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元195年,十一月三十日。
虎牢关之战,已持续整整半个月。
这里不再是战场。
是屠宰场。
是绞肉机。
是人间炼狱。
最初的嘶吼与咆哮,早已被麻木的呻吟和绝望的喘息所取代。
一个来自冀州的年轻农夫,叫狗蛋。
他被强征入伍时,里正告诉他,跟着袁公有肉吃。
半个月来,他没吃到一块肉。
但他每天都在肉里打滚。
同乡的,不认识的,昨天还一起喝过一碗馊粥的。
今天,就变成了城墙下一摊模糊的,散发着恶臭的肉泥。
他已经分不清,脚下踩着的,是泥土,还是被鲜血浸透、又被无数双脚踩实了的碎肉。
“上去!”
“给老子爬上去!”
督战队的军官一脚踹在他屁股上。
狗蛋麻木地抓着云梯,向上攀爬。
他不用抬头看。
因为他知道,上面随时会掉下来滚石,檑木,或者……人。
“噗!”
一杆长矛从梯子侧面刺来,精准地扎穿了他前面那个人的脖子。
温热的血,喷了狗蛋一脸。
他抹也不抹,只是绕过那具还在抽搐的身体,继续向上。
活着,像是一种本能。
死了,好像也无所谓。
他只是在执行一个命令。
一个让他去死的命令。
袁绍大营。
中军帐内的气氛,比虎牢关外的寒风还要冰冷。
“报——!”
“主公!地道……地道塌了!”
一名满身泥土的校尉冲进来,声音里带着哭腔。
“我们挖到城墙根下,不知为何,刘备军好像早就知道了!他们从上面往下灌水……整个地道都……都……”
他没说完,但所有人都明白了。
又是几百条人命,无声无息地被活埋在了地下。
这是袁绍半个月来尝试的第N种新方法。
地道战。
许攸出的主意。
他说,既然正面攻不破,就从地下过去。
然而,他们不知道,刘备军中,有一种简单的办法。
在城墙内侧,每隔十步,就放着一个装满水的大陶瓮。
地面任何轻微的震动,都会在水面上显现出清晰的波纹。
当刘备军的士卒发现一排陶瓮的水面都在规律地震动时。
他们不需要去听。
只需要找到震动最剧烈的地方,然后往下挖一个竖井。
不需要挖通。
只需要对着下面,灌水,或者倒“金汁”。
“废物!”
袁绍只是盯着地图上“虎牢关”三个字,那眼神仿佛要将地图烧穿。
“再挖!”
“从东面挖!从西面挖!”
“告诉他们,挖不穿城墙,就用尸体把地道填满!”
帐内,一片死寂。
郭图、审配等人嘴唇动了动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劝谏?
半个月来,他们说的还少吗?
从火攻,到垒土山,再到现在的地道。
每一种方法,都以惨烈的失败和巨大的伤亡告终。
火攻。
联军用投石车抛射浸满油脂的草球,用上万弓箭手射出火箭。
虎牢关的城楼,确实被点燃过几次。
但很快,就被城头早已备好的沙土和水扑灭。
整座关墙的木质结构上,都覆盖着浸湿的厚牛皮。
那场大火,除了烧掉联军自己海量的油脂和箭矢,唯一的战果,就是把关墙熏得更黑了。
垒土山。
联军驱使着数万民夫,日夜不停地在关前堆土,试图堆起一座与城墙等高的土山,然后居高临下攻城。
然而,刘备军的投石车,比他们的射程更远,准头更狠。
那些民夫,就像是暴露在猎鹰下的兔子。
巨石每一次呼啸而至,都会在土山上砸出一个巨大的缺口,顺便带走十几条人命。
半个月了。
那座所谓的“土山”,现在看上去更像一个大点的坟包。
一个用联军士卒和民夫的尸骨,堆起来的坟包。
“袁公……”
一直沉默的曹仁,终于忍不住开口了。
“半月鏖战,我军伤亡已逾八万,士气……已近崩溃。”
“虎牢关,非强攻可下。”
“我等,是否该暂缓攻势,另寻他法?”
他的声音很冷静,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。
“另寻他法?”
袁绍缓缓转过头,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曹仁。
“什么法?”
他的声音尖锐而刺耳。
“我袁本初,四世三公!天下盟主!”
“如今,数十万大军,被刘备堵在此地,寸步难行!”
“天下人怎么看我?!”
“他们会说,我袁绍,连一个织席贩履之徒都打不过!”
“我告诉你,曹子孝!”
袁绍一指帐外,那喊杀声震天的方向。
“此战,没有退路!”
“要么,我踏着刘备的尸体,走进长安!”
“要么,你们就踏着我的尸体,滚回各自的老家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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