家宴过后,凌云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县廨后巷的公廨。
推开院门,只见西厢房尚亮着灯。走近些,便闻内里传来低低的说话声并翻动纸张的声响。
他推门而入,只见红绡正坐于灯下,手里拿着一叠文稿,轻声念诵着。小荷则坐于一旁的小椅上,双手托腮,听得入神。案上,尚放着针线簸箩并一件缝补了一半的衣裳。
“郎君归来了!”小荷先看到他,忙站起身。
红绡亦放下文稿,起身敛衽一福,柔声道:“爷。”
“嗯。”凌云颔首,目光扫过那文稿,正是小婉那份“惊世骇俗”的手稿,不由眉峰微蹙,“怎又看此个?”
红绡抿嘴一笑:“闲来无事,见此文稿放于案上,文辞…颇为新奇,便与小荷妹妹一同看看,解解闷。”
小荷亦点头附和:“红绡姐姐念得可好听了!比…比茶肆说书的先生尚有味道!”
凌云无奈地摇摇头,亦不好说甚。他走至案边坐下,红绡立上前,为他斟了盏热茶。
“今日…尚习惯否?”凌云接过茶盏,随口问红绡。毕竟初来乍到,环境陌生。
红绡嫣然一笑:“谢爷关心。小荷妹妹乖巧懂事,处处帮衬,一切皆好。”她顿了顿,目中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感激并柔顺,“能得爷收留,脱离那等风尘之地,已是天大的福分。现今能有一方屋檐遮风避雨,三餐无忧,奴家…已是心满意足,别无他求。”
她此言说得情真意切,姿态放得极低,让人闻之不由心生怜意。
凌云颔首:“习惯便好。既跟了我,往日种种,便如过眼云烟,不必再提。”他沉吟片刻,又道:“你那名号‘红绡’,乃是风尘中的花名。现今既已从良,再用此名,多有不便。你本家…姓甚?我替你另取个名,亦算是…迎新弃旧,重获新生。”
红绡闻此,目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神色,微低下头,轻声道:“奴家幼时被卖,只记得姓王。”
凌云见她不愿多说,亦不勉强,想了想,道:“既姓王…嗯,便叫‘王珏’如何?珏,美玉也。愿你如美玉般,洗净铅华,温润内敛,自有光华。”
“王珏…”红绡轻声念了一遍,目中渐渐泛起一丝光亮,对着凌云深深一福,“谢爷赐名!奴家…很喜欢。”
“喜欢便好。”凌云笑了笑,“时辰不早了,皆歇着罢。”
“是。”两女齐声应道。
小荷手脚麻利地收拾好针线,又去灶房打了热水来给凌云盥漱。王珏则细心地铺好床褥,熏上安神的淡香。
此一夜,凌云睡得格外沉。许是连日奔波劳心,许是家中多了个细心体贴的人照料,他竟一夜无梦。
翌日清晨,凌云醒来,神清气爽。盥漱完毕,小荷已备好简单的早饭,王珏则于一旁安静地布菜盛粥,动作轻柔得体。
看着眼前此般景象,凌云心下竟生出几分“家”的安稳感来。他打定主意,今日便向师爷告假半日,去市集采买些礼物,然后按阿爷吩咐,去舅父家走动一趟。
然,他刚踏进县廨大门,便被一名早已候在旁的书吏拦住了。
“凌勾当!您可来了!明府吩咐,请您一来,即刻去二堂书房!”书吏神色有些紧张,压低声线道,“明府…脸色不大好,您小心些。”
凌云心下一凛!知县召见?尚脸色不好?难道…又出甚幺蛾子了?是海塘提举局事?抑或…昨日沈万金之事走漏了风声?
他不敢怠慢,忙整了整衣冠,快步走向二堂。
来至书房外,通报后,凌云推门而入。
只见知县王知远正负手立于窗前,背对着门口,身影显得有些凝重。赵师爷则坐于一旁的椅上,眉头紧锁,手中捧着一盏茶,却久久未饮。
书房内的气氛,压抑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。
“卑职,参见明府!参见先生!”凌云上前一步,躬身行礼。
王知远缓缓转过身来。果,他脸色阴沉,眉头拧成了一个“川”字,目中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躁并…一丝愠怒!
他挥挥手,示意凌云不必多礼,声线低沉地开言:“凌云,你来了。坐。”
“谢明府。”凌云依言于下首一张椅上小心坐下,心下忐忑,不知祸从何来。
王知远于屋内踱了两步,忽停下,目光锐利地看向凌云:“昨日…本官硬着头皮,去了驿馆,拜会了陈老大人。”
凌云心下咯噔一下!果与陈尚书有关!
王知远续道,语气中带着压抑的火气:“本官将海塘工程之紧要、鹰嘴崖石料之关键,乃至…县库之拮据、筹款之艰难,皆委婉陈情,希冀老大人能…体恤下情,暂缓或另择佳地修建别业。”
他深吸一气,脸色更加难看:“谁知…老大人闻后,只是端着茶盏,不置可否地‘嗯’了几声,顾左右而言他,竟…竟全然不接此话头!末了,只淡淡说了一句‘此事…容后再议’,便将本官打发了归来!”
“本官思前想后,一夜未眠!”王知远猛一拍案,震得茶盏乱响,“老大人此态度…究竟是何用意?!是应了?抑或未应?是默许我等继续采石?抑或…另有所图?!凌云!你素来机敏,善于揣摩上意!你来说说看!老大人此…到底是个甚章程?!”
这章没有结束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