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砚舟跌跌撞撞冲进凤仪宫时,金丝皂靴碾碎满地枯叶。殿内死寂如坟,太医们颤巍巍跪成一排,春枝攥着染血的帕子僵立床前,佩思卿安静躺在织金锦被下,腕间银铃失去了往日的灵动,随着穿堂风发出细碎呜咽。
“卿卿……”他的声音卡在喉间,指尖触到她冰凉的脸颊时猛地缩回,仿佛被烫到。记忆如潮水翻涌,昨夜她还倚在他肩头,轻声念着新得的宋词,发间茉莉香混着药味萦绕在鼻尖。此刻床头冷掉的安神汤还泛着油花,却再也等不到她轻抿一口的温柔。
为首的太医叩首如捣蒜:“陛下,皇后娘娘……七窍流血,确已仙逝。”话音未落,顾砚舟突然掀翻檀木几案,杯盏碎裂声惊得众人伏地战栗。“胡说!”他嘶吼着将太医拎起,颈间青筋暴起,“前日还说她脉象渐稳,定是你们庸医误诊!”猩红的双眼扫过满殿太医,龙袍下摆扫过太医苍白的脸:“谁若能救活皇后,朕赏黄金万两;治不好——”
凄厉的嘶喊在殿内回荡时,春枝突然瘫坐在地,泪水决堤:“娘娘晨起还说想吃糖桂花糕,都是奴婢没用……”她的哭喊瞬间被顾砚舟的咆哮吞没。帝王踉跄着扑到床边,死死攥住佩思卿的手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,仿佛这样就能将渐渐消散的温度重新攥回掌心。绣着鸳鸯的锦被被他攥出褶皱,像极了他们大婚时她羞涩垂下的裙摆。
“陛下请节哀!”国师玄鹤子手持鎏金法杖闯入,鹤氅在风中猎猎作响。他抬手挥出一道金光,符咒化作锁链缠住顾砚舟失控的手腕。帝王疯狂挣扎间,玄鹤子沉声道:“皇后已逝,若陛下继续搅乱宫闱,恐遭天谴!”顾砚舟脖颈暴起的青筋在金光下渐渐平复,却仍死死盯着床上的人,喉间发出困兽般的呜咽。
三日后,水晶冰棺被缓缓推入密室。顾砚舟亲手为她换上大婚时的霞帔,凤冠上的东珠垂落,恰好遮住颈后若隐若现的镇魂印记。他指尖抚过她泛着青灰的脸颊,声音沙哑得近乎呢喃:“朕命人寻来千年寒玉,可保你容颜永驻。”
冰棺合拢时,他突然将那对银铃铛重新系回她腕间——这是他从她寝殿暗格里翻出的,当年玄逸霄送她的物件,此刻倒成了栓住她的锁链。“上月月犯心宿那日,终究是错过了。”他俯身贴近冰棺,呼吸拂过棺壁凝出细霜,“好在天不绝朕,今年润十月,下月初三便是第二次月犯心宿。”
他指尖轻拨铃铛,细碎的声响在密室里荡开,像在倒数一场注定的劫难:“等那时,晏殊的魂魄入了你的身,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……”寒玉映着他偏执的侧脸,银铃的余响混着叹息沉落,在冰棺上凝成一层化不开的白霜,仿佛连时光都被冻在了这荒唐的执念里。
密室的铜门重重闭合,顾砚舟却仿佛被抽走了全身力气,跌坐在冰棺旁。他死死盯着佩思卿毫无血色的面容,记忆不受控制地翻涌。八年来,她总是在他批奏折到深夜时,亲手捧来一盏温热的茶;在他为朝政烦忧时,温言软语地宽慰。那些看似寻常的日夜,此刻竟像刀一般剜着他的心。
他颤抖着伸手,轻轻触碰她的脸颊,声音里满是破碎:“卿卿,朕还没带你去看钱塘江的潮信,还没陪你数够孤山的雪梅……”泪水不受控制地落下,滴在冰棺上,瞬间凝结成冰。
自那日后,皇城钟鼓长鸣三日。顾砚舟将朝服叠好置于凤仪宫榻上,那曾被佩思卿绣过并蒂莲的衣角在风中轻颤。他摘下冕旒,任由金珠散落满地,独自走进藏着冰棺的密室。
御膳房每日送来的珍馐在门口堆积成山,又原封不动地被撤走。宫人总能听见密室里传来银铃轻响——那是顾砚舟在抚弄佩思卿腕间的铃铛,声音忽断忽续,像极了压抑的呜咽。他不再批阅奏折,却将佩思卿留下的帕子揣在怀中,上面的茉莉香早已淡去,只剩他一遍遍摩挲着布料上的针脚。
有时他会对着冰棺喃喃自语,忽而说起她初封皇后时,误将西六宫的偏殿认作储秀宫,提着裙摆站在宫道上手足无措的模样;忽而又提起某个冬夜她用体温为自己焐热诏书的场景。说到动情处,便伸手去触碰冰面,指尖凝起白霜也浑然不觉。更多时候,他只是枯坐在角落,眼神空洞地望着冰棺,任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,与棺中之人的轮廓渐渐重叠。
当宫人第七次试图劝他用膳时,只见满地狼藉的空酒坛,龙袍歪斜的帝王正将脸贴在冰棺上,呼出的白雾在冰冷的表面凝结成水珠,顺着佩思卿苍白的脸颊滑落,恍惚间竟像是她在垂泪。
玄逸霄踏入密室,腐血混着酒香的气息扑面而来。满地碎裂的酒坛间,暗红血迹如蜿蜒的蛇,顺着冰棺底部蔓延,三具宫人尸体横陈角落,脖颈处翻卷的伤口还在渗出黑血——正是今早试图劝顾砚舟进膳的小太监。
“陛下好狠的心。”玄逸霄踢开脚边的鎏金酒壶,目光扫过顾砚舟染血的龙袍,“连朝夕伺候的宫人都不放过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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