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的寒风裹着细雪掠过宫墙,凤仪宫的铜炉里炭火烧得正旺,却驱不散殿内凝滞的寒意。佩思卿倚着窗边,望着琉璃瓦上堆积的白雪,忽然想起八年前随朝皇宫的冬夜。那时她还是长公主,被父亲以联姻护国之名,匆匆嫁入将军府,成为大昭质子顾砚舟的妻。婚轿出皇城那日,红盖头下的世界一片朦胧,她只记得顾砚舟牵起她手时说的那句我定会护你周全。
娘娘又在看雪?玄逸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广袖带起的风掀动案上的医书,露出半张泛黄的药方,这剂安神汤臣特意加了藏红花,今夜定能睡个安稳觉。
佩思卿指尖抚过窗棂上凝结的冰花,声音清冷如碎玉:国师倒比太医更清楚本宫的病症。只是这心病,汤药如何医得?她转身时,凤冠上的银铃轻响,与记忆里新婚夜顾砚舟为她摘下盖头时的声响重叠。
玄逸霄将青瓷药碗推近几分,氤氲热气模糊了他的面容:臣听闻北疆进贡了新品种的红梅,陛下特意吩咐栽在御花园,待开春......
不必说了。佩思卿突然打断他,目光落在他袖中若隐若现的八卦牌,国师可知,这满宫的繁花再盛,于本宫而言也不过是囚笼里的装饰。倒不如随朝皇宫外的荒草,至少能自由生长。
玄逸霄握着拂尘的手微不可察地收紧,窗外传来宫人扫雪的簌簌声。良久,他轻叹一声:娘娘若想去随朝旧宫看看,臣可奏请陛下......
奏请?佩思卿轻笑出声,笑声里带着自嘲,当年本宫以南宋皇后之身重进宫墙时,国师可也是这般的?她突然逼近,凤袍上的东珠随着动作轻晃,玄逸霄,你我都清楚,有些话不必说得太透。但本宫一直都有一个疑问不知国师大人可有解?
娘娘但说无妨。玄逸霄后退半步,掌心的八卦牌烫得惊人。
那日镇魂大典,大典刚开始,你是如何在陛下默许下,将我带出守卫森严的祭坛?佩思卿指尖划过案上的匕首,寒光映着她眼底的锋芒,禁军统领是陛下的心腹,没有他的首肯......
玄逸霄沉默了片刻,望着窗外纷飞的雪花:娘娘心中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嘛,又何必再多此一举来问臣。
本宫只是实在想不通,佩思卿的声音突然哽咽,他既要用我的心复活苏晏殊,为何又在大典刚开始就故意放我离开?若只是为了执念,大可以......
不可否认苏夫人是陛下心中那一抹难以磨灭的朱砂痣,玄逸霄打断她,语气罕见地郑重,苏夫人为保陛下而死,复活苏夫人成为了陛下的执念,陛下爱她,可这不代表陛下就不爱你了,陛下爱她是真,可陛下爱你也是真。
爱我?倘若他是真的爱我又怎会舍得伤害我。佩思卿后退几步,撞翻了一旁的花架,红梅坠落满地。
玄逸霄弯腰拾起花枝,从袖中掏出一封叠得整齐的信笺,素白宣纸上放妻书三个大字刺得人眼眶生疼:因为害怕出意外,陛下已经帮你把退路留好了。
佩思卿颤抖着展开信纸,只见其上写道:
盖闻夫天高地阔,缘聚缘散皆有定数;情深缘浅,离合悲欢总由天命。顾砚舟与佩思卿,曾执手盟誓,共许岁月静好,然命运弄人,今不得不作此诀别之书。
忆往昔,初逢之际,卿于深宫之中,捧祈福香囊,怯生生行礼,发间银铃轻响,自此身影便刻入吾心。遂以将军之礼,迎卿入门,盼能与卿举案齐眉,恩爱两不疑。
然世事无常,命运多舛。因吾执念过深,妄图逆天改命,致卿卷入换心之局,历经诸多磨难。卿本善良纯真,却因吾之私心,身心俱伤,承受不该有之苦痛。吾每每思及,心如刀绞,悔恨不已。是吾之过,累卿至此,纵使万死,亦难辞其咎。
今吾深知,强留非爱,放手方为真情。若继续禁锢卿于这深宫之中,不过是将卿困于无形之牢笼,让卿在痛苦中挣扎。吾不忍见卿眼中光芒渐灭,不愿卿余生皆在哀怨中度过。故以赤诚之心,写下此放妻书,愿还卿自由之身,任卿奔赴心之所向。
自今日起,卿与吾再无夫妻之实,亦无宫闱之缚。卿可随意择居,或归故里,与亲人相伴,共享天伦之乐;或游历山河,览尽世间美景,感受天地之广阔;或遇良人,再结良缘,重获幸福美满之人生。凡卿所望,皆可随心而行,吾绝不阻拦。
昔日婚书,今当众焚毁,过往种种,皆随风散。宫中财物,卿可任选,以作日后生活之资。若有难处,只需告知,吾必全力相助。望卿莫念前尘之苦,心怀希望,勇敢前行。
愿卿此后,岁月无忧,喜乐安康。春日里,可踏青草,嗅花香,与蝶共舞;夏日时,能赏荷塘月色,听蝉鸣蛙叫,享清凉之趣;秋日中,观红叶似火,拾落叶成画,感丰收之喜;冬日际,围炉煮茶,看雪花纷飞,品岁月之暖。遇困境时,有人为卿遮风挡雨;享欢愉时,有人与卿同喜同乐。
自此一别,天涯陌路,惟愿各自安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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