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们那地方,早年照相是顶稀罕的事。
能留下影像的,非富即贵,或是遇上什么天大的事情。
关于照相,老辈子传下一条铁律:不照空椅,不照残垣,尤其不能给那刚咽气、还没入殓的死人照相。
说那相机咔嚓一声,闪灯一亮,截留的不光是形貌,还会把魂儿的一部分,也留在那相纸里。
若是照了死人,那魂儿就被困在相片中,不得超生,久而久之,怨气滋生,便要作祟。
镇上“留真阁”的照相师傅老陈,是祖传的手艺,对此深信不疑。
他那间不大的照相馆里,规矩立得清清楚楚,其中第一条就是“不接白事”。
这年秋天,镇上最大的绸缎庄王掌柜的娘,七十有三,寿终正寝。
王家大办丧事,极尽哀荣。
出殡前一日,王家大少爷,一个在省城读过洋学堂的年轻人,找到老陈,出价极高,非要给停灵在堂的老祖母照一张遗容,说是留个念想,也让远方的亲戚瞧瞧。
老陈一听,脑袋摇得像拨浪鼓:“大少爷,使不得!万万使不得!老祖宗传下的规矩,活人不能惊扰死人安宁,这相机一闪,魂儿要是被惊着了,或是留在相片里走不了,那可是要出大事情的!”
王少爷不以为然,嗤笑道:“陈师傅,这都什么年代了?您还信这些?我在省城,洋人死了爹妈,画肖像、拍照片的多得是!不过是留个影子,哪就那么玄乎?您手艺好,钱,不是问题。”说着,又将一摞银元推了过来。
白花花的银元晃眼,老陈喉头滚动了一下。
他这“留真阁”生意日渐清淡,家里几张嘴等着吃饭……看着那摞银元,再想想王少爷的话,他心里那坚守了几十年的规矩,第一次动摇了。
“就……就一张?远远地照,不用闪灯?”老陈迟疑地问。
“就一张!远远的,能看清脸就成!”王少爷保证。
最终,贪念压倒了敬畏。
老陈揣着他那台最老式的、不用闪灯的座机,跟着王少爷去了王府。
灵堂肃穆,香烟缭绕。
王家老太太穿着寿衣,脸上盖着黄表纸,静静地躺在棺材里。老陈心里直打鼓,手也有些抖。
他远远地支好三脚架,蒙上黑布,对着那棺材方向,战战兢兢地按下了快门。
“咔嚓”一声轻响,在寂静的灵堂里格外清晰。
老陈如同惊弓之鸟,飞快地收拾好东西,连钱都没敢细数,几乎是逃回了照相馆。
当晚,老陈就开始做噩梦。
梦里总是一片昏黄的色调,那个盖着黄表纸的王家老太太,直挺挺地站在他床边,也不说话,就那么“看”着他。
他想跑,脚却像灌了铅。
最吓人的是,老太太脸上那张黄表纸,有时会无声地滑落,露出底下……不是人脸,而是他相机里那块黑黢黢的毛玻璃取景器!
他被吓醒了好几次,浑身冷汗。
第二天,他强打精神去暗房冲洗照片。
其他照片都正常,唯独给王家老太太拍的那张底片,显影之后,老陈只看了一眼,就骇得魂飞魄散!
底片上,棺材是清晰的,老太太的身形轮廓也在,但脸上该有的地方,却不是五官,而是一团混沌的、仿佛在蠕动翻滚的黑影!
那黑影中间,有两个极淡的、像是眼睛的白点,正隔着底片,死死地盯着他!
老陈手一抖,差点把底片扔进药水里。
他不敢印相,连忙将那张邪门的底片用红布包了,锁进抽屉最深处,心里悔恨交加。
然而,锁是锁不住的。
自那以后,“留真阁”就开始不对劲了。
先是晚上打烊后,空无一人的照相馆里,时常会传来“窸窸窣窣”的声响,像是有人在缓慢地拖动脚步。
有时,老陈早上开门,会发现背景布被人动过,或者那几件给客人拍照用的道具椅子,位置变了。
接着是照片出了问题。
有来拍照的客人抱怨,说洗出来的照片上,自己肩膀后面,或是背景的阴影里,会多出一个模糊的、老妇人的影子,穿着深色的衣服,低着头,看不清楚脸。
起初只是个例,后来越来越多。
更邪门的是,老陈发现自己那面用来给客人整理仪容的大镜子,在特定的光线下,会映出一些不该有的东西。
有一次,他午睡醒来,迷迷糊糊看到镜子里自己身后,赫然站着那个盖着黄表纸的王家老太太!
他猛地回头,身后却空空如也。
照相馆的生意一落千丈,镇上开始流传“留真阁”闹鬼的消息。
老陈的精神快要崩溃了。
他知道,是那张遗照惹的祸,王家老太太的魂,恐怕真的有一部分被留在了底片里,如今缠上他了。
他想把底片毁掉,可每次拿起那个红布包,都觉得入手冰凉,仿佛能听到里面传来细微的、怨毒的诅咒。
这天夜里,风雨交加。
老陈独自一人在照相馆里借酒浇愁,醉意朦胧中,他又看到了镜子里那个站在他身后的老太太影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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