戏班子是半夜到的杨家坳。
几辆破旧的骡车,吱吱呀呀碾过村口的石板路,停在晒谷场边上。
班主老何跳下车,对着漆黑寂静的村子哈出一口白气,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。
这天气,邪性得冷。
村子里狗都没叫一声。
杨家坳太偏了,偏到连电都没通。
请他们来,是为了给村里杨大户家过世的老太爷唱三天大戏,冲丧。
杨管家提着盏气死风灯,幽灵似的从黑暗里冒出来,脸上没什么表情,只哑着嗓子说:
“厢房备好了,在东头祠堂边上。规矩,都晓得吧?”
老何忙不迭点头:“晓得,晓得,杨爷放心。”
规矩,来之前中间人就反复交代过。
夜里唱戏,台下可能空无一人,也得唱完。
不能唱《探阴山》这类涉及阴曹的戏码。
最重要的是,祠堂隔壁那间上了重锁的偏房,绝对,绝对不能进。
“尤其是里面那件红袍,”
杨管家当时盯着老何的眼睛,浑浊的眼珠里透着股寒气,
“碰都别碰。”
戏班子的人安置下来。
厢房就在祠堂边上,阴冷潮湿,一股子陈年灰尘和霉烂木头混合的味道。
几个人简单收拾了,挤在大通铺上,累得倒头就睡。
只有唱武生的阿青,翻来覆去睡不着。他年轻,火气旺,也是班里最好奇的一个。
隔壁那间上了重锁的偏房,像根羽毛,不停搔刮着他的心。
第二天傍晚上妆,准备开锣。
戏台就搭在祠堂对面的空地上。
台下稀稀拉拉坐了些村里人,大多面无表情,眼神空洞地看着台上,像一排排沉默的影子。
锣鼓家伙响起来,唱词在冰冷的空气里飘荡,却带不起一丝热气。
阿青扮演的是《长坂坡》里的赵云,一身白袍,英气勃勃。
可在后台候场时,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暗处看着他。
不是台下那些村民,是更隐蔽的,带着某种……审视的意味。
他下意识瞥向祠堂那边。
偏房那扇沉重的木门,在暮色里像一张紧闭的嘴。
第一晚的戏,总算磕磕绊绊唱完了。
回到厢房,众人累得瘫倒,抱怨着这鬼地方的诡异和寒冷。
只有阿青,心里那点好奇越发旺盛。
半夜,他被一泡尿憋醒。
摸黑起来,趿拉着鞋走到院子角落的茅厕。
解决完,提着裤子出来,一阵穿堂风掠过,冻得他一哆嗦。
目光不由自主,又瞟向了那间偏房。
这一瞟,他脚步顿住了。
偏房的门……好像开了一道缝?
不可能啊!
白天他特意看过,那老式的铜锁锁得死死的,锁环都有他拇指粗。
他鬼使神差地挪了过去。
凑近那道门缝,里面黑漆漆的,什么也看不见。
但一股极其陈旧、却又异常浓郁的花香,混合着一种类似旧箱笼的樟木味儿,从里面丝丝缕缕地透出来。
那味道,有点腻人。
阿青的心跳得厉害。
他想起了杨管家的警告。
可那门缝像是有魔力,吸引着他。
他左右看看,四下无人,只有寒风刮过屋角的呜咽声。
他伸出微微发抖的手,轻轻推了推那扇门。
“吱呀——”
门,竟然被他推开了一尺来宽!
一股更浓郁、更复杂的香气扑面而来,几乎让他窒息。
屋里没有灯,借着惨淡的月光,他勉强能看到里面堆着些杂物,影影绰绰。
而最显眼的,是正对着门口,立着一个穿着戏服的人形架子。
那是一件戏袍。
大红色的女帔,颜色鲜艳得刺眼,在这片灰败的黑暗里,像一滩泼出去的血。
金线银线绣出的鸾凤和牡丹,在微光下泛着幽冷的、活物般的光泽。
水袖低垂,裙摆铺开。
它就那么静静地“站”在那里,仿佛一个盛装的新娘,在等待她的良人。
阿青看得呆了。
他不是没见过好行头,可这一件,邪门。
那红,太正,太烈,像是用血染的。
那刺绣,太活,太真,凤凰的眼睛似乎都在盯着他。
他着了魔似的,往前凑了一步,想看得更清楚些。
就在这时,一阵阴风猛地从门外灌入,吹得那戏袍的水袖微微飘动了一下。
阿青浑身汗毛倒竖,猛地清醒过来,连滚带爬地退出去,手忙脚乱地把门带上。
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一样狂跳,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。
他逃也似的跑回厢房,钻进冰冷的被窝,用被子蒙住头,一夜无眠。
眼前总是晃动着那抹妖异的红。
第二天,他魂不守舍。
上台唱《白蛇传》里的许仙,几次忘词走神,差点从台上栽下去。
班主老何狠狠瞪了他几眼。
到了晚上,那抹红色在他脑子里不但没有消退,反而更加清晰,更加诱人。
像有个声音在他耳边不断蛊惑:再去看看,就再看一眼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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