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还没亮透,望溪村的鸡刚叫头遍,安诺就醒了。窗外的铜铃被晨风吹得轻晃,“叮铃”声断断续续,像谁在远处轻声唤着。她摸黑穿上衣服,抓起帆布包——里面还装着昨晚放回的木盒,还有那张阿春写的字条——脚步放得很轻,怕吵醒奶奶。
灶台边还留着昨晚的余温,安诺倒了杯凉水,一口灌下去,凉意顺着喉咙滑到胃里,让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。她想起江树说今早要早点去戏台处理木料,便把爷爷的旧斧头别在腰上,又从灶台上拿了两个凉馒头,塞进帆布包,推门往戏台走。
晨雾还没散,裹着露水的潮气扑在脸上,凉丝丝的。村路是土路,踩上去能听见“沙沙”的声响,偶尔会踢到昨晚没清理的碎石子。戏台在村子东头,离安诺家不算远,走了大概一刻钟,就看见那座熟悉的破败建筑——屋顶的瓦片缺了好几块,露出里面发黑的椽子,戏台前的空地上,堆着昨天运回来的老杉木,木料上还沾着山上的露水,在晨雾里泛着淡光。
“来了?”江树的声音从戏台里传出来,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。
安诺走进戏台,借着从破窗透进来的微光,看见江树坐在门槛上,手里拿着一把刨子,脚边堆着一小堆木屑。“你比我还早。”她走过去,在江树旁边坐下,鼻尖萦绕着杉木的清香,混着晨雾的潮气,很清爽。
“昨晚没睡好,总想着木料的事。”江树拿起一块刨好的木片,递到安诺面前,“你看这纹理,多顺,你爷爷没说错,老杉木确实适合做木柱。”
安诺接过木片,指尖划过光滑的木面,能清晰地摸到里面的纹路,像一条条细小的河,顺着一个方向流淌。她忽然想起树洞里阿春的布包,想起老井沿的木盒,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着,又空着——那些没说完的故事,那些错过的人,好像都藏在这些纹理里,等着被人发现。
“哐当——”一声响从戏台外传来,打断了安诺的思绪。
江树立刻站起来,抓起脚边的柴刀:“谁?”
“是我,老赵。”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,伴随着拐杖“笃笃”敲地的声响。
安诺松了口气,认出是村里的赵爷爷。赵爷爷今年快八十了,腿不好,平时很少出门,听说年轻时在望溪戏班做过杂役,后来戏班散了,就一直守着村里的老房子过活。
赵爷爷拄着拐杖,慢慢走进戏台,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,领口还缝着一块补丁。他看了看堆在地上的木料,又看了看安诺手里的木片,眼神忽然亮了:“这是……后山的老杉木?”
“是啊,赵爷爷。”安诺站起来,给赵爷爷让了个位置,“我们昨天去山上砍的,准备用来换戏台的旧木柱。”
赵爷爷走到木料旁,伸手摸了摸,指尖在木头上轻轻划着,像是在辨认什么。过了好一会儿,他才开口,声音有点发颤:“当年你爷爷砍这棵树的时候,我也去了。那时候我才十五岁,跟着你爷爷和李老头,在山上守了三天,就为了等这棵树的‘顺纹期’——你爷爷说,顺纹期砍的树,木料结实,不容易裂。”
安诺心里一动:“赵爷爷,您知道阿春吗?就是当年戏班的武生。”
赵爷爷的手顿了顿,眼神暗了下去,慢慢走到戏台中央,看着那根即将被换掉的旧木柱。木柱上的缠枝莲纹已经模糊,却还能看出当年的精致。“阿春啊……我怎么会不知道。”他叹了口气,“民国四十年,他回村的时候,是我在老井边碰到的他。那时候他穿得破破烂烂的,手里抱着一个布包,站在井边哭了很久。”
“他哭了?”安诺追问,之前找到的字条里,阿春的字迹虽然潦草,却透着坚定,她从没想过阿春会哭。
“哭了,哭得像个孩子。”赵爷爷回忆着,眼神飘向戏台外的晨雾,“他跟我说,张老板的妹妹没了,就在他回村的前一个月。张老板受不了打击,一病不起,让他把一样东西带回望溪村,埋在戏台旁的石榴树下。他还说,周师傅其实去找过张老板,只是那时候张老板妹妹刚走,张老板没脸见他,就躲起来了,等他想去找周师傅的时候,周师傅已经走了,再也没消息了。”
安诺的心跳加快了,手里的木片差点掉在地上:“那他带回来的东西,埋在石榴树下了吗?”
“埋了。”赵爷爷点头,“我跟着他去的。他挖了个很深的坑,把布包埋进去,还在上面放了块石头,刻着‘张周’两个字。他说,等以后有人修戏台了,看到这块石头,就知道他们的约定还在。”
江树也凑了过来,眼里满是惊讶:“那我们现在去石榴树下,能不能找到那块石头?”
“能。”赵爷爷肯定地说,“那棵石榴树是当年戏班刚成立的时候种的,这么多年没倒,石头应该还在。只是后来村里盖房子,在石榴树周围堆了些杂物,可能得扒开看看。”
安诺立刻抓起帆布包:“我们现在就去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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