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子仿佛被厚厚的积雪垫高了一层,又在晴日的消融中矮下去一截,不慌不忙地滑向了年关。靠山屯的空气里,除了凛冽的寒气,渐渐掺入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年味儿,以及那在冰雪覆盖下愈发清晰的人情暖流。
虎子和猛子两家,正式提亲后的喜悦沉淀为更具体的忙碌。虎子娘开始翻箱倒柜,找出积攒多年的好布票,盘算着给李晓芸扯一身时兴的灯芯绒布料做新衣裳。猛子娘则跟着有经验的老人学习剪大红喜字,粗糙的手指捏着剪刀,小心翼翼,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。两家偶尔送过来的,不再仅仅是粘豆包和酸菜,可能是一块虎子爹从公社换来的、带着香皂味的胰子,或者是一小包猛子舅舅从城里捎来的、闻着就高级的雪花膏。这些细微的举动,无声地宣告着两位知青姑娘在她们未来婆家心中的分量。
李晓芸和赵卫红依旧住在知青点,但心境已然不同。以往夜里姐妹们卧谈,多是思乡和迷茫,如今却多了许多对未来的具体构想。李晓芸在灯下给家里写信,笔尖沙沙,描述着靠山屯的冬景,描述着虎子一家的憨厚与热情,字里行间少了彷徨,多了安稳。赵卫红则更实际些,开始向屯里手脚麻利的媳妇们请教纳鞋底、做棉裤的诀窍,她性子直,学得也快,虽然针脚还略显稚嫩,但那份认真劲儿,让旁观的沈念秋暗自点头。
沈念秋始终没有忘记孙小梅的托付,她像一位耐心的园丁,观察着那株悄然萌发的嫩芽。她注意到,孙小梅在集体劳动时,目光会不自觉地追寻那个沉默的身影。而石头,虽依旧话少,但在分派任务时,若是能和孙小梅分到相近的区域,他干活的动作似乎会更利落些,偶尔眼神掠过孙小梅时,那惯常平静的眸子里,会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柔和。
机会在一个雪后初霁的下午悄然来临。屯子里组织人手去后山砍些过冬的硬柴,分配给各家的任务量不小。沈念秋有意无意地,将孙小梅和石头分在了相邻的区域。
山里的雪更深,一脚下去能没到膝盖。孙小梅挥着斧头砍伐枯枝,额上很快见了汗,热气在冷空气中结成白雾。石头在不远处,沉默而高效,碗口粗的枯树干,他几斧头下去便利落断开。他看到孙小梅费力地拖拽一捆柴火,脚步顿了顿,然后默不作声地走过去,将自己刚捆好的一大捆柴火轻松扛上肩,又伸手去接孙小梅那捆较小的。
“我……我自己能行。”孙小梅脸一红,声音细若蚊蚋。
石头没说话,只是伸着手,目光平静而坚定。孙小梅犹豫了一下,松了手。石头将两捆柴火并在一起,用准备好的麻绳利索地重新捆扎结实,再次扛起,步伐稳健地往山下屯子的方向走去。孙小梅空着手跟在他身后,看着他宽厚的背影在雪地里踩出一串深深的脚印,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安稳感。
下山的路滑,有一段陡坡。石头放慢了脚步,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孙小梅。在一个特别滑溜的地方,他停下,伸出手:“这儿滑,小心点。”
孙小梅看着那只骨节分明、布满老茧的大手,心跳漏了一拍。她迟疑地伸出手,指尖刚触碰到他温热的掌心,便被一股沉稳的力量握住。那只手很有力,带着常年劳作的粗糙,却让她感到莫名的安心。他扶着她稳稳地走下陡坡,随即很快松开了手,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互助行为。
“谢谢……”孙小梅的声音比刚才略微大了些。
“嗯。”石头应了一声,依旧惜字如金。
但这一次,沉默不再是尴尬,反而流淌着一种微妙的暖意。回到屯里堆放柴火的地方,石头放下柴火,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,递给孙小梅:“给,垫垫肚子。”
孙小梅接过,打开一看,是两个还带着体温的烤土豆。她惊讶地抬头,石头已经转身去卸其他人家送来的柴火了。她握着那两个烤土豆,站在寒冷的空气中,却觉得心里热乎乎的。这个沉默得像山石一样的后生,有着最质朴的细心。
这一幕,恰好被过来查看进度的沈念秋看在眼里。她没有上前打扰,只是嘴角泛起一丝欣慰的笑意。她知道,那粒种子,已经开始在冻土下悄悄萌动了。
然而,生活的轨迹并非总是平顺。就在年味越来越浓的时候,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,考验着这份刚刚萌芽的好感。
腊月二十三,小年这天,屯子里格外热闹,家家户户忙着祭灶、扫尘。孙小梅和几个女知青帮着队里打扫完仓库,天色已近黄昏。她想着石头娘身子不大爽利,家里怕是缺柴火,便背起一小捆白天收拾好的干树枝,想着顺路给石头家送去。
石头家住在屯子东头,比较偏僻。孙小梅刚走到院门外,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,以及石头焦急的呼唤:“娘!娘你咋样?”
孙小梅心里一紧,也顾不得避嫌,连忙推开虚掩的院门走了进去。只见低矮的灶房里,石头娘瘫坐在小凳上,脸色煞白,喘得上气不接下气,石头正手足无措地给她拍着背,炕桌上的煤油灯摇曳着,映得满室惶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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