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月里的靠山屯,依然是一派冰封雪裹的景象。厚厚的积雪覆盖着屋顶、柴火垛和远山,北风卷着雪沫子,刮在脸上像小刀子似的。屋檐下挂着的冰溜子,粗壮结实,在偶尔露出的惨淡日头下闪着寒光。户外呵气成冰,但屯委会那间小屋里,关于如何迎接新知青的谋划,却比炉火还要热烈。
赵大山裹紧了他的旧棉袄,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,深一脚浅一脚地再次走进了秦建国和沈念秋那间温暖的小屋。炉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,映得他脸上沟壑般的皱纹愈发深邃。
“建国,念秋,”他接过沈念秋递来的热水碗,双手拢着汲取那点暖意,眉头习惯性地蹙起,“上次咱们议的事儿,俺这心里头翻来覆去地琢磨。光等着开春上面把名单拍下来,咱就太被动了,就像等着天上掉馅饼,谁知道掉下来的是啥?万一真砸下几个烫手山芋,咱这立再大的规矩,也得费老鼻子劲去掰扯,还容易搅和了咱屯子现在的安稳日子。”
秦建国放下手里正在勾画的农具改良草图,神色凝重地点头:“老支书,您虑得是。主动权得掌握在咱们自己手里。我的想法是,咱们能不能双管齐下?一方面,通过您在公社的老关系,提前探探风声,看看今年这批知青的大致情况,咱们心里好有个底。另一方面,咱们自己也得把‘窝’搭结实了,把‘篱笆’扎牢了。不管来的是凤凰还是麻雀,咱都有个准备,既能让他们住得暖和,也能按咱靠山屯的规矩来。”
沈念秋将一盏刚沏好的、冒着热气的草药茶推到赵大山面前,轻声补充道:“秦大哥说得对。提前了解情况,咱们就能有所准备。比如,如果真有会点手艺的,像木工、瓦匠,或者懂点医理、会记帐的,咱们可以提前想想怎么安排,让他们来了就能发挥作用,这比来了再摸索要强,也能减少他们的茫然和抵触。”
赵大山眯着眼,手指在炕桌上无意识地敲击着,这是他陷入深度思考时的习惯。“嗯……你们这两个娃子,脑子是活络。打听消息这事儿,俺去办。公社武装部的老周,跟俺是过命的交情;县知青办那边,也还有几个能说上话的。俺就借着汇报冬储和春耕准备的由头,多跑两趟,揣上点咱山里的干货,跟他们唠唠。”他眼中闪过一丝属于老猎人的精明,“不光要打听分给咱们这片儿的,还得把耳朵竖起来,听听别的公社、别的大队有没有那种踏实肯干、有真本事的知青,咱觉得是块好料子的,能不能想办法‘请’过来?反正都是响应号召建设农村,在咱靠山屯,说不定能发挥更大作用。只要咱们理由站得住脚,报告写得漂亮,上面也不是不能商量。”
一直坐在旁边闷头搓麻绳的猛子这时抬起头,瓮声瓮气地说:“老支书,秦哥,照俺说,整这么麻烦干啥?管他来的啥人,到了咱靠山屯的地界,是龙得盘着,是虎得卧着!谁敢炸刺儿,俺们狩猎队的拳头可不是吃素的!”他蒲扇般的大手攥紧了拳头,骨节发出嘎巴的轻响。
虎子相对沉稳,他放下手里正在擦拭的猎刀,摇头道:“猛子哥,你的拳头能打服人,但打不服心。就像秦哥说的,咱得让他们从心里觉得咱靠山屯好,愿意在这儿扎根。提前摸清底细,就好比打猎先摸清兽踪,咱们才能有的放矢,把劲儿使在刀刃上。”
赵大山赞许地看了虎子一眼,语气肯定:“虎子这话在理!咱这不是怕事,是谋事!要把好事办好,把可能出现的磕绊提前铲平喽!就这么定了,俺明儿个就去公社!”
接下来的日子,赵大山果然顶着寒风,踏着积雪,开始了他的“信息搜集”之旅。每一次从公社回来,他都会把秦建国和沈念秋叫到跟前,压低声音,将自己打听到的零碎信息一一道来:哪个市的知青比较抱团,哪个地方的娃子能吃苦,听说有几个特别刺头的,还有红旗公社那边有个卫校毕业的女娃因为条件艰苦闹情绪,邻县有个男娃家里是工人会摆弄机器……
这些看似杂乱的消息,像一块块拼图,在秦建国和沈念秋的梳理和分析下,渐渐拼凑出一幅大致清晰的图景。他们圈出需要警惕的对象,也标记出可以争取的人才。
与此同时,屯子里的实质性准备工作也悄然启动。赵大山亲自带队,领着老木匠赵老蔫、泥瓦匠孙石头和一群年轻力壮的后生,来到了屯子东头那间废弃的仓库。
仓库在风雪中伫立,显得破败不堪。赵老蔫用烟袋锅子敲敲房梁,又摸摸墙壁,咂咂嘴:“老伙计,闲置久了。梁柱还行,够结实。就是这顶上的草得全换,墙缝也得堵死,不然这穿堂风,大小伙子也扛不住。”
孙石头抓了把墙角的土,在手里捻了捻:“土性还行,多和点麦糠秸杆,把缝泥死。关键是这两铺大炕,可得盘好了,烟道得顺,坑头坑梢都得热乎,这可是给那些城里娃睡的,冻坏了咱可担待不起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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