弥罗天宫,悬于三十三天外,万界星辰不过其阶下尘沙。
沈无争自万年玄冰玉髓榻上睁开眼。宫阙寂寥,唯有亿万规则符文如倦怠的游鱼,环绕着他缓缓沉浮,发出无声的哀鸣。他眸光开阖,映照出八百载春秋流转,最终沉淀为一片古井无波的深邃。
八百年前,他还是龙国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青年,名唤沈奕。一场无妄之灾,或是所谓“大运”临头,将他毫无道理地抛入这方弱肉强食的玄幻世界。无系统傍身,无老爷爷指点,有的只是一条不愿任人鱼肉的性命,和一颗在绝境中磨砺出的、狠厉决绝的心。
从微末凡躯,到仙帝绝顶。一路尸山血海,踏骨而行。他杀过仙,屠过魔,灭过传承万古的道统,也曾于星海深处独坐,看文明生灭如烟火。
力量,已达此界极致。权势,一言可定万界轮回。
可道心深处,总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滞涩,阻他窥见那最终的超脱。推演万机,根源竟落于“红尘缺漏”。八百年枯坐杀伐,争的皆是强弱,算的皆是得失,却独独少了人间烟火,少了那七情六欲最原始的淬炼。属于“沈奕”的那部分情感,早在漫长的杀戮与时光中被层层冰封,近乎湮灭。
“下界……”
他轻语二字,身形于至高帝座上缓缓淡去,未曾惊动殿外任何一位值守仙官。
……
天荒界,北寒域。
今日的北寒域,苍穹之上,一道横贯数万里的巨大裂痕狰狞撕开!裂痕之后,非是星空,而是翻涌不休、吞噬光线的混沌气流,浩瀚天威压得众生匍匐,万物失声。
天倾之劫,莫过于此。
而在这末日般的图景下,北寒域西北角,绝地黑风渊深处。
一个瘦小的身影正死死抠着冰壁的缝隙,艰难向上攀爬。
她叫苏晚晴,年方十九,本是琉璃城苏家的小姐。一月前,灭门惨祸骤临,父母亲朋血染庭阶,唯有忠仆拼死将她藏入泔水车送出城外。她身负“太阴幽荧体”,此等万古罕见的体质,于她是招祸根源,于某些势力,却是难以抗拒的诱惑。
身后是未知的追杀,身前是罡风如刀、深不见底的黑风渊。她体内微末的灵力早已耗尽,破烂的衣衫被罡风撕成布条,裸露的肌肤布满深可见骨的冻伤与血痕,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味。
意识在不断涣散,身体早已失去知觉,全凭一股不甘的恨意与求生的本能支撑着她机械地向上挪动。
“不能死……还不能死……”
“仇未报……爹……娘……”
泪水刚涌出便被冻结在睫毛上,视野模糊一片,唯有父母临死前染血的面容越发清晰。
指尖猛地一滑!
最后一丝力气用尽!
身体无可挽回地向下坠去!
下方是无尽的黑暗与嘶吼的罡风,死亡的气息冰冷彻骨。
结束了么……也好……太累了……
她绝望地闭上眼。
预想中的粉身碎骨并未到来。
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,悄然托住了她下坠的身形。
肆虐的罡风骤然平息,刺骨的寒意瞬间褪去,仿佛从未存在过。
苏晚晴茫然地、艰难地抬起头。
一道身影不知何时立于虚空之中。
来人身着简单的青色道袍,墨发披散,容颜俊朗似谪仙,却带着一种阅尽沧桑后的极致平静。他周身没有任何强大的气息流露,仿佛只是一个误入此地的普通文士。
但他站在那里,狂暴的黑风渊便温顺如春日溪流,漫天冰雪在他身周自动绕行,连那天际狰狞的混沌裂痕,似乎都成了衬托他存在的黯淡背景。
他是谁?
是来接引她的仙人?还是……新的猎手?是另一个窥视她体质的恶徒?苏晚晴心脏猛地收紧,残存的力气让她下意识地想要挣扎,却动弹不得。刚经历过背叛与屠杀,她不敢再轻易相信任何突然出现的“善意”。
沈无争低头,看着手中这即将冻毙的女孩。目光落下瞬间,已看穿她破损严重的太阴幽荧体,看透她满身新旧交叠的伤痕,看尽她眼底深处那簇即便濒死也未曾熄灭的、混合着绝望与仇恨的微弱火苗。
这种眼神,他见过。
八百年前,他刚穿越而来,挣扎于最底层泥泞中时,镜子里自己的眼神,与之何其相似。
都是被命运逼到绝境,却不甘就此湮灭的挣扎。
不同的是,他杀出了一条血路。而她,眼看就要熄灭。
“太阴幽荧……竟沦落至此。”他轻语,声音平淡无波,听不出丝毫怜悯或惊讶,更像是一种纯粹的陈述。
苏晚晴怔怔地看着他,大脑一片空白。极致的恐惧与一丝荒谬的希望交织,让她几乎窒息。她试图从他眼中找出贪婪或虚伪,却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,仿佛世间万物都难以在其中激起涟漪。
沈无争并未多言,指尖微弹,一缕微不可察、却蕴含着无上生机的仙帝本源已渡入女孩体内。
瞬间,一股难以形容的暖流包裹了她。深可见骨的冻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,消耗一空的体力急速恢复,那原本因重伤和绝望而不断溃散的太阴本源,竟也被一股难以理解的力量强行稳固,不再流逝,甚至传来一丝微弱的雀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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