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砚刻完“念永存”三个字时,指腹被粗糙的树皮磨出了细小红痕。他没在意,只是伸出手掌,接住几片飘落的桃花瓣,花瓣的粉落在字痕里,像给这三个字点了朱砂。
爷爷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,手里攥着块磨得发亮的旧布,正一下下擦拭着桃树的树干。老人的动作很慢,像在抚摸婴儿的脸颊,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,叠在小砚的影子上,又一起印在桃树干上,和那三个字融成一片。
“你太奶奶在世时,总说这树的年轮里藏着话。”爷爷的声音带着老烟杆的沙哑,“春天抽芽时说‘该酿新酒了’,夏天开花时说‘孩子们该去溪里摸鱼了’,秋天落叶时说‘阵图该拿出来晒晒了’。”他顿了顿,用布角蹭了蹭“念永存”的刻痕,“现在它该说‘这孩子没忘本’了。”
小砚弯腰捡起片完整的桃花瓣,夹进爷爷递来的阵图里。泛黄的纸页上,苏沐雪画的清灵阵旁,不知何时被晚晚太奶奶绣了朵小小的桃花,针脚歪歪扭扭,却比任何精致的纹样都让人鼻酸。他指尖划过那朵桃花,突然想起小时候太奶奶抱着他,用没牙的嘴咬碎桃花糕喂他的样子,糕点的甜混着老人假牙的涩,是他童年最暖的味。
“爷爷,太奶奶说的‘风里的絮语’,我好像真的听见了。”小砚轻声说,“刚才在树下,好像有人摸我的头,像太奶奶以前那样。”
爷爷放下布,往灶房走去:“今晚蒸桃花糕,给你太奶奶的牌位供上。”灶房的烟囱很快冒出白烟,混着桃花的香,在院子里漫开。小砚坐在桃树下,看着烟影里的树影,觉得那树干仿佛轻轻晃了晃,像在点头。
夜里,小砚做了个梦。梦里他又变回那个趴在晚晚太奶奶膝头的孩童,太奶奶的白发缠着桃花瓣,给他讲林默太爷爷的剑——“那剑啊,出鞘时会带起金红色的风,能把魔气斩成星星”;讲苏沐雪太奶奶的阵——“她画阵时指尖会飘蓝莹莹的光,画完了,连蝴蝶都绕着阵纹飞”。梦里的桃花落了满身,太奶奶的笑声像檐角的风铃,脆生生的。
醒来时,窗台上多了片沾着露水的藤萝叶,是从院外爬进来的。小砚把叶子夹进阵图,正好压在苏沐雪画的阵眼处,叶尖的露珠渗进纸页,晕开一小圈浅痕,像阵纹突然活了过来。
入夏时,镇上的学堂来了位新先生,是从京城来的,据说祖上是诛邪卫的文书。先生第一次踏进青阳镇,就被绕着桃树拐了个弯的路吸引了,拉着路边纳凉的老人问个不停。
“这路修得怪,好好的直道,偏要绕个弯。”先生扶着眼镜,眼里满是好奇。
老人嘬了口旱烟,指着院子里的桃树:“为了护着那棵树呗。当年修路的人说,这树里住着两位大人物,是守过咱们镇子的。”
先生的眼睛突然亮了,拉着老人往院子走:“能不能让我看看那树?我太爷爷的日记里写过,诛邪卫统领林默战死前,最后一封家书里画了棵桃树,说‘待桃花满枝,便是归期’。”
小砚正好从作坊回来,听见这话,脚步顿住了。先生跟着他进院时,手都在抖,指着桃树干上的刻痕:“这……这剑痕的角度,和日记里画的一模一样!林统领的剑是斜挑式,所以刻痕会往右上偏三分!”
先生从行囊里掏出本泛黄的日记,翻开其中一页,上面果然画着棵桃树,树干上的剑痕和眼前的一模一样。小砚凑过去看,日记里还夹着片干枯的桃花瓣,和他阵图里的那片纹路都能对上。
“我太爷爷说,林统领总往家里寄桃花瓣,说苏先生爱收集这个。”先生的声音带着哭腔,“他说等打完仗,就带着苏先生回青阳镇,种满院子的桃树和藤萝。”
那天,先生在桃树下坐了整整一夜,给小砚讲了好多阵图里没记的事——说林默练剑累了,会躺在桃树下打盹,苏沐雪就把阵图铺在他肚子上画;说两人分吃一块桃花糕,林默总把有核的一半留给自己;说最后那场战役前,苏沐雪给林默的剑穗上系了朵干桃花,说“等它再开花,我就来接你”。
小砚听得眼圈发红,起身去作坊取了把刚做好的木梳,梳齿间刻着缠绕的桃花与藤萝:“先生,这梳子您带着吧。太奶奶说,念想得有个落脚的地方。”
先生接过梳子,指尖抚过纹路,突然笑了:“苏先生最擅长用藤萝缠剑穗,说‘藤缠树,人伴人’。你们把日子过成这样,他们在天上看着,该多高兴。”
先生走时,把日记留给了小砚。小砚翻开最后一页,看到林默战死前写的最后一行字:“若我不归,让桃花替我守着她。”字迹力透纸背,笔画末端却轻轻勾起,像个温柔的笑。
那天晚上,小砚把日记里的话刻在了桃木牌上,挂在“念永存”三个字旁边。月光透过枝桠照下来,牌上的字泛着暖光,他仿佛看见林默太爷爷站在光影里,正对着苏沐雪太奶奶笑,两人的衣摆缠着桃花与藤萝,像幅流动的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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