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晚的重孙小砚,是在桃花瓣堆里学会爬的。
他刚能坐稳那会儿,就爱被太奶奶晚晚抱到桃树下,看着松鼠从树洞里拖出松果,看着藤萝的卷须在风里打卷。晚晚的背已经弯成了虾米,说话时气总接不上,却还是一遍遍指着树干上的纹路说:“这是林太爷爷刻的剑痕,那是苏太奶奶画阵时,笔尖蹭到的印子……”
小砚听不懂,只觉得太奶奶的声音像酿酒坊里的陶瓮,瓮声瓮气的,却暖得人心头发软。他会伸出胖乎乎的手,去抓飘落的桃花瓣,抓到一片就往晚晚嘴里塞,惹得老人笑得咳嗽,眼里却亮得像落了桃花的光。
林先生走得早,临走前把那本“承苏之灵”的阵图交给了小砚的爷爷,说:“别让它蒙尘。林苏二位的守护,得有人记着,学着,传着。”爷爷是个木讷的汉子,不善言辞,却每天都会把阵图拿出来晒一晒,像在晾晒一段怕潮的光阴。
小砚六岁那年,晚晚太奶奶也走了。走的那天,满院的桃花落得格外凶,像一场盛大的告别。老人临终前,攥着小砚的手,放在桃树粗糙的树干上,轻声说:“听……风里有他们说话呢……”
小砚侧耳听,果然听见风穿过枝桠的声音,沙沙,簌簌,像两个人在低声絮语,一个声音清越,像溪水流过青石,一个声音沉稳,像酒瓮里的沉酿。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,眼泪却掉了下来,砸在树干上,晕开一小片湿痕。
下葬时,小砚把自己攒了很久的桃花瓣撒在坟头,说:“太奶奶,这些花给你,你见到林太爷爷和苏太奶奶,替我说声好。”爷爷站在旁边,悄悄抹了把脸,手里紧紧攥着那本阵图,指节都捏白了。
没有晚晚太奶奶的日子,桃树好像也寂寞了些。那年的桃花开得稀稀拉拉,藤萝的卷须也蔫头耷脑的,没了往日的精气神。小砚每天放学都往院子跑,给树浇水,对着树洞说话,把学堂里学的诗背给它听:“桃花一簇开无主,可爱深红爱浅红……”
有天,他背到一半,突然看见树洞里的松鼠探出头,嘴里叼着片干枯的藤萝花瓣,往他手心里丢。小砚愣住了,想起晚晚太奶奶说的“风里的絮语”,突然明白——它们都在呢,只是换了种方式回应。
他把藤萝花瓣夹进爷爷的阵图里,正好夹在苏沐雪画的清灵阵那页。花瓣的紫与阵纹的蓝相映,像幅小小的画。
小砚十岁那年,镇上要修新路,规划图正好穿过院子里的桃树。镇长带着工匠来勘察时,小砚像只炸毛的小猫,张开胳膊拦在桃树下:“不能砍!这是林太爷爷和苏太奶奶的树!”
镇长叹了口气,蹲下来劝他:“小砚,修路是为了大家方便,砍了树,咱们再种新的好不好?”
“不好!”小砚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,却梗着脖子不肯让,“太奶奶说,这树里有他们的魂,砍了,他们就没地方去了!”
爷爷赶来时,正看到儿子护着树的模样,像极了当年承安太爷爷要去断魂崖时的执拗。他没说话,只是从怀里掏出那本阵图,递给镇长:“这树不能砍。你看这里,记着当年守镇子的事呢。”
镇长翻开阵图,看到里面泛黄的纸页,看到桃花瓣与藤萝花,看到那些密密麻麻的批注,突然沉默了。半晌,他合上阵图,对工匠说:“改道吧。绕着院子修,多费点功夫,值当。”
那天晚上,小砚坐在桃树下,看着月光透过枝桠洒下来,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。他好像又听见了风里的絮语,这一次,声音里带着笑意,像在说“好孩子”。树洞里的松鼠跑出来,往他口袋里塞了颗松子,圆滚滚的,像颗小小的心。
路修好后,绕着院子拐了个温柔的弯,像特意给桃树留了个拥抱。过往的行人路过时,总会停下看两眼,听镇上的老人讲这棵树的故事——讲林默的剑,苏沐雪的阵,讲那些藏在年轮里的守护,讲那些浸在酒香里的思念。
小砚渐渐长大,成了个沉稳的青年。他没有像爷爷那样守着阵图,也没有像晚晚太奶奶那样痴迷酿酒,却学了木匠活,在镇上开了家木工作坊,专做刻着桃花与藤萝纹样的木具——梳子、笔筒、酒盏,每一件都刻得格外用心,仿佛在雕琢一段时光。
他做的木梳,齿间总留着淡淡的桃花香,镇上的姑娘们都爱来买,说“用这梳子梳头,像被春风拂过”;他做的酒盏,盏底刻着小小的清灵阵,盛过的酒会格外甘醇,连最挑剔的老酒客都赞不绝口。
有人问他:“小砚,你这手艺是跟谁学的?”
小砚总会笑着指指院子里的桃树:“是林太爷爷和苏太奶奶教的。他们说,木头里有魂,得用心待它,它才肯把最好的样子给你。”
二十五岁那年,小砚去中域送货,路过炎阳宗时,特意绕了段路。宗门的山门前,立着两座石碑,一座刻着“诛邪卫统领林默”,一座刻着“阵法师苏沐雪”,碑前的香炉里,插着新鲜的桃花,像是刚有人祭拜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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