环形光带在天上绕了整三年,冬至夜突然往下垂落无数光丝,像银河倾泄的银线,缠在暖脉树、续脉苗、漫星树的枝桠上。光丝落地的地方,长出层柔软的苔,苔色会随人心境变幻——孩童踩过是嫩黄,青年走过是翠绿,老人坐过是金红,踩过的脚印里,会渗出细小的“根”字,像把天下的暖,都扎进了青阳镇的土里。
三十九岁的阿恒蹲在苔前,看着十五岁的儿子正用树枝描脚印里的“根”字。少年的手法已有了几分沉稳,笔尖落在光丝缠过的地方,会泛起淡淡的虹彩,与林默剑穗的玄黄炎、苏沐雪藤萝的清灵紫隐隐相和。二十一岁的阿安女儿蹲在漫星树旁,把各地寄来的暖痕物埋进苔下——极北孩子的冰雕碎屑、西陲牧人的沙枣核壳、东海渔女的贝壳粉末,埋过的地方,苔色会变得格外鲜亮,像远方的暖正在土里悄悄发芽。
“爹,这苔会一直长吗?”儿子扔掉树枝,掌心按在“根”字上,光丝突然顺着他的手臂往上爬,在他鬓角烙下颗小小的星,与阿恒少年时的印记一模一样,“太爷爷说,根扎得越深,树长得越稳,是这样吗?”
阿恒摸着儿子鬓角的星,指尖触到少年温热的皮肤,突然想起自己十五岁那年,脉星也是这样摸着他的头,说“暖脉的根不在土里,在人心里”。原来所谓长大,就是把当年似懂非懂的话,在孩子的问句里突然悟透,让那些藏在岁月里的理,都变成掌心可触的温度,代代相传。
“是这样,”阿恒指着暖脉树最深的那圈年轮,那里的苔色是厚重的金红,“你看这圈纹,是林太爷爷那代人扎的根;旁边这圈浅点的,是你太爷爷扎的;等你老了,也会在这里留下新的圈,就像树的年轮,一圈圈往外长,根却始终往地心钻。”
儿子似懂非懂地点头,突然抓起把苔塞进怀里:“那我把根带在身上,走到哪里都算把家带着。”风卷起他的衣角,怀里的苔屑顺着光丝往上飞,在环形光带里凝成个小小的“家”字,像把少年的心意,都挂在了天上。
那天夜里,阿恒梦见自己站在暖脉树的根须深处。林默的剑穗缠着最粗的那条主根,苏沐雪的藤萝在侧根间织成网,脉星的红绳系着无数条细根,往四面八方延伸,扎进极北的冰缝、西陲的沙窝、东海的礁石缝,根须吸上来的不是水,是各地孩子的笑声、老人的叹息、青年的誓言,在树心里酿成了甜甜的液。
“所谓归根,”林默的声音像剑刃划破土壤,“不是让根守在原地,是让每寸土都能长出新的须,让走出去的人,脚下都踩着家的暖。”苏沐雪则笑着把朵归心花插进阿恒的衣襟:“你看阿安女儿埋的贝壳粉,在土里发了芽,这就是根的理——不管来自哪里,落进暖脉的土,就都是一家人。”
醒来时,阿恒发现枕边的《暖脉记》新卷上,多了片带着苔痕的叶,叶上的“根”字沾着儿子的体温,像孩子悄悄把梦印在了纸上。
清明那天,苔下突然冒出无数条白色的须,顺着光丝往环形光带爬,在光带里织成个巨大的“根”字,字的笔画里嵌着无数个往回走的影——有西陲牧人牵着骆驼往南来,驼铃上的漫宇花正往下掉粉;有极北孩子跟着星船往东经,手里的冰纹石在发光;有东海渔女驾着舟往西去,船舱里的暖脉牌在发烫;像把天下的游子,都顺着根须往家的方向引。
来祭祖的人群里,有个拄着拐杖的老者,是当年那位盲童的孙子。他的拐杖头包着块暖脉牌,是盲童临终前交给他的,牌上的“根”字被摩挲得发亮,在苔光里泛着金红。“我爷爷说,”老者用拐杖轻敲地面,苔下的须突然往他脚边聚,“当年他摸着暖脉树的光纹时,就知道自己的根在这里,不管走多远,总得回来看看。”
阿恒把老者扶到暖脉树下,拐杖头刚触到最粗的根,环形光带的“根”字突然发亮,往地面淌下无数光滴,滴在苔上,冒出无数个微型的家——有西陲的帐篷、极北的冰屋、东海的渔船,最后都融进青阳镇的院落,像把天下的家,都搬进了根的周围。
老者看着这幕,突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,里面是罐他爷爷用手摸酿的沙枣酒,酒坛上的泥封印着“归”字,是盲童亲手刻的。阿恒拧开泥封,酒香混着苔的甜往四周飘,环形光带的光滴突然变成了酒珠,顺着根须往树心里流,暖脉树的年轮开始转动,在光里映出盲童年轻时的影,正摸着树纹笑,像迟到了三代的归人,终于在根下找到了座。
入夏后,苔上长出了种奇异的菌,菌盖像个小小的罗盘,指针永远指向暖脉树的方向,菌褶里藏着细小的光粒,夜里会顺着根须往树心钻,在树身映出各地的暖痕图——极北的冰纹花田、西陲的沙枣林、东海的贝壳滩,像把天下的风景,都刻进了根的记忆里。
孩子们叫它“归根菌”,总爱把菌盖摘下来当哨子吹,吹出的声里混着各地的乡音,像远方的亲人在哼童谣。阿安女儿带着女孩子们,把菌褶里的光粒收集起来,装进贝壳做的小瓶里,送给即将远行的人,说“带着这个,就不会忘了根在哪里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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