合果林的露水在秋分后带着点甜,阿恒的儿子总爱在黎明时去拾落在叶上的珠,说这露水泡合果仁,能酿出最清的酒。这天他蹲在灌木下,指尖刚触到片沾露的叶,叶背突然显出串浅红的纹——是林默剑穗上的云纹,缠着苏沐雪藤萝的卷,最末端跟着个小小的“恒”字,墨迹还带着点湿,像昨夜刚有人用露水洗过。
三十岁的青年把这片叶揣进怀里,转身时撞在个老妪身上。是从西陲来的,拄着根沙枣木拐杖,杖头包着块暖脉牌,边角已经磨圆。“后生,”老妪的手在他胳膊上摸了摸,摸到那道沙暴留下的旧伤时顿了顿,“你手背上这根须印,跟当年救过我的年轻人一个样。”她从怀里掏出块用红布裹着的东西,打开是半块沙枣核,核上的牙印深得能卡进指甲,“那年沙暴把我卷进沟里,是个举暖脉灯的后生用这核给我止的渴,他说这核埋进土里,能长出会指路的树。”
儿子把老妪扶到合果林的棚下,刚要去喊阿安女儿倒茶,就见老妪的拐杖往土里一戳,杖头的暖脉牌突然发亮,周围的合果突然齐齐往下垂,果皮上的冰纹、沙痕、贝壳光融成一片乳白,像把各地的暖都熬成了浆。阿恒提着晨露刚走到棚边,就见老妪正用拐杖在地上画圈,圈里的土慢慢隆起,冒出半块眼熟的暖脉牌——是儿子三年前在西陲沙堆里刨出来的那块,牌上的“根”字已被风沙磨平,此刻却在老妪的指尖下显出新的刻痕,是个歪歪扭扭的“谢”。
“原来当年那个后生是你。”老妪的手抖得厉害,摸牌的动作却轻得像怕碰碎了春,“我孙子说这牌要是能再见到,就说明暖真的能跟着人走。”儿子突然红了眼眶,从怀里掏出那片带纹的叶,露水落在牌上,竟顺着“谢”字的刻痕往土里渗,棚柱上挂着的暖故事布突然无风自动,西陲那页上多出行小字:“沙暴里的灯,比星星还亮。”
阿安女儿领着南疆的孩子们在漫星树下晒暖痕布,最小的那个孩子举着块冰纹石,石上的光映得她脸上的雀斑像撒了把星子。“姐姐你看!这石头会哭!”孩子突然喊,石缝里果然渗出些水珠,落在晒布的竹匾里,晕开片淡蓝的痕,与东海渔女绣的帆纹慢慢重合。三十三岁的她伸手去接水珠,指尖刚触到,就觉指腹一阵发麻——是脉织虫在石缝里爬,虫翼的光在竹匾上拼出朵桃花,与暖脉树汁液里浮着的那瓣一模一样。
“这是极北的冰在跟东海的浪打招呼呢。”阿安女儿把冰纹石放进竹匾,看着淡蓝的痕往其他布上漫,西陲牧人分果的那页上,沙枣突然多了层冰壳,却更显得饱满;南疆山民种麦的那页上,稻穗间冒出了贝壳光,像灌了层海的咸。孩子们突然拍手笑起来,原来竹匾的影子落在地上,竟连成了条发光的路,从漫星树一直铺到暖脉树的根,路上的光斑全是合果的形状,滚来滚去像群不肯安分的春。
阿恒蹲在暖脉树的汁液洼边,看着儿子和老妪在合果林里分合果仁。青年把极北那面的仁全挑给老妪,自己嚼着带沙痕的,咔嚓声里混着老妪的絮叨:“当年你爹送暖脉牌到西陲,我还给过他袋沙枣……”汁液里的碎影突然清晰起来,有二十年前的阿恒背着行囊站在西陲的土坯房前,手里捧着老妪递来的沙枣,袋口的绳结缠着根红绳,是脉星亲手系的;还有十年前的儿子趴在这棵树下刻牌,脉星坐在他身后抽旱烟,烟灰落在青年的发间,像撒了把暖融融的雪。
清明前的最后一场雨来得急,合果林的灌木被打得噼啪响。阿恒的儿子抱着块新刻的暖脉牌往棚里跑,牌上的“新”字还带着湿,刚要放进防雨的木盒,就见老妪正把那半块沙枣核埋进棚柱下的土。“埋深点,”老妪的拐杖往土里戳了戳,“当年那个后生说,根要扎得比思念深,才能长得比记忆高。”儿子突然蹲下去帮忙,手指刚触到土,就觉有什么东西往指尖钻——是合果的根须,缠着沙枣核往暖脉树的方向爬,根须上的绒毛沾着他的体温,像在说“一起走”。
雨停时,棚柱下冒出株嫩芽,茎上缠着冰纹石的蓝、沙枣核的黄、贝壳片的白,最顶上顶着点桃花粉。阿安女儿领着孩子们来看时,南疆的孩子突然指着芽尖喊:“是我奶奶绣的花!”果然,那点粉慢慢舒展开,成了朵半开的桃花,花瓣上印着个小小的“春”字,是用极北的冰纹、西陲的沙痕、东海的贝壳光拼的,像把所有的远方,都揉成了眼前的嫩。
入夏后,合果林的灌木间长出种细藤,缠着枝桠往上爬,结出的花苞是透明的,能看见里面裹着的暖痕——有西陲老妪的拐杖影,有极北冰纹石的光,有东海渔女的帆角。孩子们叫它“缠春藤”,总爱比赛谁能找到裹着最多暖痕的花苞。阿恒的儿子在最粗的藤上发现个特别大的苞,里面竟裹着脉星的红绳、林默的剑穗残片、苏沐雪的藤萝丝,还有他自己的半块暖脉牌,像有人把所有的旧时光都收进了这苞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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