同心藤的枯叶在寒露后落尽,藤架上却缠着无数根半透明的丝,风一吹就发出银铃似的响,像老妪的沙枣核念珠在轻轻碰撞。阿恒的儿子蹲在藤架下,用指尖缠着根最亮的丝往极北拉,丝尖突然往下沉,在冻土上钻了个小洞,冒出点冰雾,雾里浮着瞎眼爷爷的影——老人正往同心藤的苗上盖毡子,嘴里嘟囔着“别冻着,往南长”,声音里的颤,像极了脉星当年护暖脉苗的模样。
三十岁的青年把冻得发红的手按在洞口,冰雾顺着指缝往他掌心钻,竟在皮肤上拓出个小小的冰纹印,与极北青年冰雕暖脉牌上的纹一模一样。他突然想起去年在冰原上,瞎眼爷爷曾用这样的丝缠过他的手腕,说“丝上的暖能冻成冰,冰里的暖也能化成水”。此刻丝尖的冰雾里,突然飘出片沙枣叶,落在他手背上的旧伤处,像西陲的暖正顺着丝往冰原跑,在说“我陪着你”。
阿安女儿领着孩子们在藤架旁堆土灶,三十三岁的她正往灶里添漫星树的枯枝,火苗舔着灶壁,映得她鬓角的白丝像镀了层金。“这灶要煮牵心果的籽,”她教孩子们把籽扔进滚水里,“煮透了埋进土里,藤才长得亲。”最小的南疆孩子突然举着自己的小木勺喊:“我的籽在跳舞!”果然,那粒混着红土的籽在水里打着旋,水面浮起个小小的“同”字,是用灶火的光拼的,像同心藤在水里点头。
阿恒坐在石台旁的石头上,看儿子把西陲老妪的沙枣核串成的念珠系在同心藤最粗的藤上。五十四岁的他咳嗽时胸口会发闷,却在念珠触到藤丝的瞬间,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在西陲的土坯房里,老妪曾用这串珠给他算过“暖脉运”,说“珠珠相扣,暖就不会漏”。此刻念珠在藤上轻轻晃,珠间的碰撞声里,混着极北的风声、南疆的山歌,还有儿子在东海补船时敲钉子的响,像所有远方的声都顺着藤丝聚在了一起,在说“我们扣着呢”。
从南疆来的药篓姑娘背着半篓红土,土里约着同心藤的苗,是去年儿子埋下的籽长的。“山民们说这藤在红土里绕了个结,”姑娘的裤脚还沾着泥,指着苗根处的弯笑,“像在给土系红绳,说要认亲呢。”她把红土分给围过来的孩子,自己蹲在藤架旁,从怀里掏出块红陶片,是用当年阿恒儿子带的红土烧的,片上的“同”字缠着根细藤丝,丝的另一头,竟系着片极北的冰纹石碎。
同心藤的丝在霜降那天突然变得格外亮,孩子们在藤下玩“叠影”的游戏,一个孩子举着暖脉牌往暖脉树跑,另一个孩子在漫星树下举着贝壳片,牌与片的影在藤架上叠在一起,竟拼成个完整的“暖”字,字里浮着无数个重叠的手——林默握剑的手、苏沐雪拈花的手、脉星系红绳的手,还有儿子在南疆扶山民的手、阿安女儿教孩子编藤篮的手,像所有的暖都在影里交了握。
阿恒的儿子站在藤架旁,看着影里的手突然红了眼眶。他想起三年前在西陲沙暴里,那双手曾从沙堆里把他刨出来;去年在极北冰缝里,那双手曾把他从冰水里拉上来;上个月在东海礁石旁,那双手曾帮他堵住船底的漏洞。现在才明白,所谓同心,就是这些手在不同的地方,做着同一件事——把暖往更远处递。
阿安女儿在藤架下翻晒《暖脉记》,新添的那页上,极北青年写的冰原日志旁多了行用红土写的字:“土里的藤,比铁还牢。”是南疆山民的笔迹,墨迹里混着点同心藤的籽,她用指尖捻起颗,在纸上画出个小小的结,结的纹路竟与脉星当年系沙枣袋的结一模一样,只是更松些,像在说“勒太紧会疼”。
入冬后的第一场雪落下来时,同心藤的藤丝上结了层薄冰,冰里冻着无数个暖痕物:极北的冰纹石碎、西陲的沙枣核、东海的贝壳片、南疆的红陶屑。阿恒的儿子踩着雪往藤架上挂新刻的暖脉牌,牌上的“叠”字刻得格外深,刻刀落下时,冰里的暖痕突然发亮,在雪地上映出串重叠的脚印——有他的,有阿恒的,有脉星的,最后都融进个小小的脚印,是最小的南疆孩子的,像条跨了三代的路,在雪地里慢慢往前伸。
“太爷爷的脚印在这里。”儿子蹲下去摸脉星的脚印,雪下的土突然有些软,挖出块眼熟的暖脉牌碎片,是脉星当年掉在归恒树下的,牌上的“守”字只剩半划,却在冰里的暖痕光里,慢慢补全了,补划的笔迹带着儿子的劲,像两代人的手在雪地里共握一把刀。
阿安女儿往孩子们手里塞刚烤好的合心果饼,饼馅里混着同心藤的籽,极北那瓣的清苦里裹着西陲的甜,东海那瓣的咸里渗着南疆的香。“你们看,”她指着孩子们呵出的白气在藤架上凝成的雾,“雾里的影都挨在一起呢。”果然,雾里的影在互相搀扶——极北的瞎眼爷爷牵着西陲老妪的孙子,东海的渔女扶着南疆的山民,脉星的虚影正往阿恒手里塞暖炉,像所有的远亲都在这雾里聚了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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