续脉苗的花苞炸开那天,阿恒蹲在暖脉树老根旁,指尖抠着树皮里嵌着的半块旧暖脉牌——那是脉星当年亲手刻的,边角早被岁月磨圆,牌上的“守”字却仍深得像道疤。风卷着续脉花的瓣往他怀里钻,混着极北融水的凉、西陲沙枣的甜,还有东海贝壳的腥气,像所有远方的暖都挤着往他心口撞。
“爷爷,你看!”小孙子举着颗刚从续脉果里蹦出来的籽,籽上的“续”字沾着金红的花汁,在阳光下亮得晃眼。阿恒伸手去接,指腹触到籽的瞬间,突然被烫得缩了缩手——那温度太熟悉了,像脉星当年把暖炉塞进他冻僵的手里时,隔着粗布传来的热。
“这籽得埋在传牌底下。”阿恒的声音带着老烟袋熏过的沙哑,往传牌石座的缝隙里扒土。小孙子趴在他背上,咯咯地笑:“爷爷,根会疼吗?”他没抬头,指腹摩挲着石缝里的青苔,那是当年他总爱蹭破膝盖的地方,脉星总说“青苔比药管用”。“根不怕疼,”阿恒把籽塞进去,用掌心压实,“根就怕没人管,长着长着就忘了往哪走。”
话音刚落,传牌突然轻轻震颤,石座下传来细微的“咔嗒”声,像有什么东西在土里翻了个身。阿恒趴在地上,耳朵贴着冰凉的石面听——是根须!续脉苗的根须正顺着石缝往传牌里钻,带着极北冰融水的清冽、西陲沙枣根的绵韧,还有东海贝壳粉的咸腥,在牌面的“续”字里绕了个结。
“爷爷快看!牌上长花了!”小孙子的惊呼让他回过神,传牌表面竟渗出层淡红的光,光里浮着无数个小小的影:儿子在极北冰原上给孩子们分暖脉牌,冻得发紫的脸上,笑纹比冰裂还深;阿安女儿在南疆红土坡上教山民种续脉苗,鬓角的白丝混着红土,像朵开在荒原上的花;东海青年的船正往码头靠,船头堆着的海心草缠着同心藤,草叶上的水珠落在甲板上,碎成星星点点的暖。
阿恒的指腹抚过传牌上的光纹,突然摸到个凸起的小点——是当年他刻砸了的地方,脉星用凿子一点点修平,说“错了不怕,慢慢补”。此刻那小点竟发烫起来,烫得他眼眶发酸。远处传来商队的铃铛声,是西陲老妪的孙子来了,马背上驮着个布包,里面全是沙枣核,每个核上都刻着个歪歪扭扭的“续”。
“阿恒叔,我奶奶说这些核得混着续脉苗的根种,”年轻人把布包往他怀里塞,手心的茧子蹭着他的手背,像极了他年轻时的模样,“她说沙枣林的根,该往暖脉树这边伸伸了。”布包里掉出片枯叶,是去年的沙枣叶,叶上的齿印还在,像老妪笑着骂他“馋嘴猴”时咬的。
阿安女儿带着南疆的孩子们来了,个个手里捧着红陶罐,罐里是发酵好的续脉花酱。“瞎眼爷爷说这酱得用传牌的露水调,”她把陶罐往石座旁的土里埋,指尖的红土蹭在传牌上,画出道弯弯的痕,像条小蛇,“孩子们非要自己来埋,说这样长出来的苗,能记住他们的笑。”果然,最胖的那个南疆小子刚把罐埋好,传牌的光就往他手心里钻,引得他咯咯直笑,笑声震得续脉花瓣落了一地。
日头偏西时,儿子从极北回来了。他裹着件结满冰碴的棉袄,怀里却揣着个暖烘烘的布包,打开一看,是十几块冰雕的暖脉牌,每个牌上都冻着个极北孩子的笑脸。“冰原的孩子说,等冰化了,这些笑就会长在牌上。”他说话时,呵出的白气落在传牌上,凝成小小的水珠,顺着牌面的纹路往下淌,像在流泪,“对了爹,瞎眼爷爷让我给您带句话,他说当年您偷他沙枣吃的账,就用这些冰牌抵了。”
阿恒接过冰牌,手被冻得发麻,心里却暖得发烫。他突然想起五十多年前,自己也是这样揣着偷来的沙枣,被瞎眼爷爷追得绕着暖脉树跑,脉星就靠在树旁笑,手里的旱烟袋敲着鞋底,说“慢点跑,别摔着”。如今,那根旱烟袋就插在传牌旁的土里,袋锅里还留着半锅没燃尽的烟丝,被续脉苗的根须缠着,像在慢慢吸。
天黑透时,传牌突然亮得像个小太阳。所有人都往后退了退,只见石座下的土在轻轻鼓,无数根须从土里钻出来,缠着冰牌、沙枣核、红陶罐,往传牌上爬。极北的冰根带着寒气,西陲的沙根裹着土香,南疆的红根沾着花酱,东海的石根映着月光,在牌面上织出张网,网中央慢慢显出三个字:“接着长”。
阿恒看着那三个字,突然笑了。他想起脉星临终前,也是这样靠在暖脉树旁,说“人会老,树会枯,但根连着,就不算完”。那时他不懂,总觉得天塌了,现在看着儿子鬓角刚冒出来的白丝,看着小孙子趴在传牌上数根须,看着阿安女儿给南疆孩子擦脸上的泥,突然就懂了——所谓传承,不过是前人为后人搭桥,后人踩着桥往前走,走得远了,再回头搭座新桥,让更后面的人,能走得更远。
夜深了,孩子们都睡了,躺在续脉花丛里,嘴角还沾着花酱。阿恒和儿子坐在传牌旁,谁都没说话。远处的浪涛声、风声、虫鸣声混在一起,像首没词的歌。儿子突然掏出块新刻的暖脉牌,递给他:“爹,瞎眼爷爷说,该给您刻块‘守成’牌了。”
阿恒接过牌,摸了摸上面的字,又摸了摸传牌上的“接着长”,突然觉得眼眶湿了。他把牌塞进怀里,像当年脉星塞暖炉那样,紧紧捂着。根须还在往牌上缠,带着所有地方的暖,在夜色里悄悄生长,像无数只手,在轻轻推着明天往前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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