立秋的风卷着续脉花的香,掠过暖脉树的冠顶时,跟脉苗的新枝突然往四下里舒展,枝桠上的红绳在风里飘成了片红雾,绳尾系着的冰纹布、沙枣叶、贝壳片、红土撮互相碰撞,发出细碎的响,像无数代人的暖在低声说话。阿恒坐在竹椅上,看小孙子举着那块沙枣木牌在枝下转圈,牌上补刻的“代”字泛着新木的浅黄,与旧痕的深褐交叠,像两双手在牌面上握在了一起。
八岁的孩子额角沁着汗,把木牌往传牌石座上磕了磕,学着阿恒的样子念叨:“暖脉记痕,代代相承。”磕出的木屑落在石座的凹痕里,那是脉星当年拄拐杖磨出的印,如今积着层薄土,混着极北的冰碴、西陲的沙粒,像把几十年的光阴都埋在了里面。“爷爷,牌说它渴了。”孩子突然指着木牌上的纹,那里渗出点细汗,是被他掌心的热焐出来的。
阿恒往石座旁的陶罐里舀了勺暖脉树的汁液,往木牌上抹了抹。汁液刚触到木纹,就顺着“代”字的笔画往深处渗,在牌面晕开个小小的影:脉星坐在归恒树下,往块新木牌上抹沙枣汁,年轻时的阿恒趴在旁边看,说“这汁像树在哭”,老人笑他“傻话,这是树在留念想”。他突然想起,自己当年也是这样缠着脉星问东问西,老人的回答总带着沙枣的涩,如今想来,那涩里藏着的,是让新痕接住旧痕的温柔。
儿子从极北带回的冰纹石摆在传牌旁,石上的暖痕在阳光下慢慢游动,拼出个“续”字,笔画里缠着根银线,是用跟脉苗的新枝抽的。“瞎眼爷爷说这石要放在传牌边,”儿子往石缝里塞了把西陲的沙枣粉,“说冰纹认了沙枣香,往后极北的暖痕,就能顺着石缝往南淌。”石缝里突然冒出点白汽,粉与冰碴混在一起,化成细小的水流,往跟脉苗的根须处钻,在地上画出道蜿蜒的痕,像极了阿恒第一次去极北时,在雪地里踩出的路。
打谷场的空地上,阿安女儿领着孩子们用续脉花的新瓣拼“光阴图”。图的中心是暖脉树的剪影,极北的冰纹布拼出树的年轮,西陲的沙枣布缀成飘落的叶,东海的贝壳布铺成树下的路,南疆的红土布堆成远处的山,最外围用漫星树的絮拼出圈光晕,说“这是岁月的边,暖痕走到哪,光晕就追到哪”。
“拼到最后要留个空,”三十五岁的她往空处撒了把跟脉苗的新籽,鬓角的白丝被风吹得像根银线,“让后来的人接着填,填着填着,图就满了,光阴就续上了。”最小的南疆娃突然指着树影喊:“姐姐你看!叶在动!”果然,沙枣布拼的叶在光晕里轻轻飘,像在往空处落,要给新籽腾地方。
西陲的商队在处暑这天抵达,老妪的孙子牵着骆驼往传牌走,马背上驮着个藤筐,里面装着沙枣木做的“续痕盒”,盒上的锁是用东海的贝壳磨的,钥匙柄缠着根红绳,绳尾系着片暖脉树的叶,叶上的齿痕是阿恒当年咬的。“阿恒叔,这盒是奶奶生前做的,”年轻人把盒放在传牌石座上,“说要装各地的新暖痕,等装满了,就埋在跟脉苗根旁,让岁月知道,暖没断。”
盒子刚打开,跟脉苗的西陲枝突然往下垂,枝梢的沙枣核串轻轻搭在盒沿,像在打招呼。传牌的光顺着核串往盒里钻,盒底突然泛出金红,映出个模糊的影:老妪坐在沙枣树下,往木盒里放沙枣核,年轻时的阿恒蹲在旁边数,说“要放够一百颗”,老人笑他“贪心,一颗就够记一辈子”。
傍晚的霞光把暖脉树的影子染成金红,跟脉苗的新枝在光里泛着淡红,像无数根燃烧的线。阿恒坐在石凳上,看儿子往续痕盒里放东西:极北的冰雕碎片、西陲的沙枣核、东海的贝壳屑、南疆的红土粒,最后放进块小孙子新刻的木牌,牌上的“续”字歪歪扭扭,却在光里闪着亮。
“山民说这叫‘续痕礼’,”儿子把盒盖轻轻扣上,锁舌“咔嗒”一声合上,“每代人放件东西,盒就成了光阴的账本,记着谁来过,谁留下了暖。”他往盒底垫了片漫星树叶,叶上的纹与盒底的旧痕正好对上,像把两把钥匙插进了同一把锁。
小孙子突然举着块红陶片跑过来,陶片上的“新”字是他用指甲刻的,刻痕里还沾着红土。“我也要放!”孩子把陶片往盒缝里塞,红土落在锁上,与贝壳的白融在一起,像朵小小的花。阿恒看着这一幕,突然发现孩子的指甲缝里还沾着沙枣酱,像极了当年的自己——总爱偷抹脉星做的酱,弄得满手都是,老人从不骂,只笑着说“这样你的手就认沙枣的亲了”。
夜里,跟脉苗的新枝在月光里轻轻摇,把续痕盒的影投在传牌上,盒里的暖痕在光里慢慢渗出来,在地上织成张网,网住了无数个细碎的影:脉星在归恒树下刻牌,林默在离火涧练剑,苏沐雪在藤萝架下拾花瓣,阿恒在暖脉树旁教儿子认苗,儿子在跟脉苗边教小孙子系绳……影影绰绰间,所有的手都往同一个方向伸,像在传递什么珍贵的东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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