立秋的风带着合心果的甜香,吹得暖脉树的叶尖泛起金边。跟脉苗的枝桠上,半红的合心果坠得枝桠弯弯,昨夜被露水打湿的红绳垂着,绳尾的极北冰纹石凝着白霜,西陲沙枣木挂着风干的果壳,东海贝壳片沾着晨雾,南疆红土撮裹着细草,在晨光里晃出细碎的影,像无数双望着远方的眼睛。小孙子背着个藤编小篓,正踮脚摘最红的那颗果,篓沿缠着的东海贝壳丝被风吹得“叮咚”响,是船长的儿子送他的,说“这声能跟着远途走,让归人听见就知道快到家了”。
“爷爷你闻,这果香能飘到极北去!”十岁的孩子举着果往鼻尖凑,果皮的甜汁蹭在脸颊上,像抹了层蜜。果蒂处的暖痕在阳光下格外清晰,极北的冰纹线绕着西陲的沙枣纹,东海的贝壳路缠着南疆的红土坡,最后在果脐聚成个小小的“归”字,被风吹得微微颤。阿恒接过果时,指腹触到果蒂处的硬壳,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跟着商队远行,脉星往他行囊里塞合心果的模样,老人说“果蒂硬,说明它记着家的方向,咬一口,再远的路都觉得心里有根”。那时他背着行囊在荒原上走,啃着果总觉得酸,此刻看着孩子被果香熏红的鼻尖,才懂那点酸里裹着的,原是老人怕他忘了归程的惦念,让果蒂的硬壳硌着舌尖,好记住家的方向。
传牌石座旁的“锦”字木牌上,竹签缠着的冰纹线、沙枣绳、贝壳丝、红土纱在风里轻舞,把“岁锦图”漫出的新苗往远处引。儿子蹲在牌旁,往根须里埋陶片,陶片上刻着极北的“盼”、西陲的“念”、东海的“归”、南疆的“等”,最底下是青阳镇的“家”,刻痕里嵌着跟脉苗的绒毛,像把所有的暖痕都藏进了土。“船长说这叫‘系归舟’,”他往陶片上盖黑土时,指缝漏下的土粒里混着极北的冰融水,“让远途的风带着陶片的声,吹到归舟的帆上,就知道家里有人等。”风突然卷着合心果的香扑过来,陶片周围的根须猛地往上窜,把陶片往深处裹,像在给归舟系牢缆绳。
阿恒望着根须在陶片上织的网,突然听见极轻的“嗡”声——是东海贝壳丝在风里震出的共鸣。二十年前他在东海码头等归船,船长就是这样用贝壳丝系在桅杆上,说“丝震得越响,归舟就离得越近”。那时他望着翻涌的浪,总觉得归期遥遥,此刻看着儿子往陶片旁插新采的续脉花枝,才懂所谓归舟,原是家里的暖痕在土里长,远途的声在风里传,像贝壳丝系着桅杆,根须缠着陶片,不管船漂多远,那点声总在浪里晃,提醒着“家在那,快回吧”。
打谷场的草棚下,阿安女儿领着孩子们用合心果壳串“归声铃”。她的粗布衫前襟沾着果壳的黄汁,像撒了把碎金,手里的铃铛刚串好,往檐下挂时,“叮铃”的声裹着风漫开,像极北冰原上的雪橇铃。“这铃要串成串,”三十九岁的她往铃绳上系续脉花干瓣,鬓角的白丝缠着片贝壳屑,“极北的冰纹布做绳,西陲的沙枣核做坠,东海的贝壳片做铃舌,南疆的红土泥封口,最后用咱们青阳镇的棉线缠紧,说这样远途的人听见铃响,就知道归期近了。”最小的极北娃举着串铃跑过来,铃身上的“归”字刻痕里嵌着冰碴,一晃,声里果然带着冰原的清冽,惹得孩子们都跟着晃手里的铃,把归声撒了满场。
西陲的商队在处暑这天捎来消息,老妪的孙子在荒原深处扎了新的暖脉桩,桩上挂着青阳镇的暖痕布,布上绣的跟脉苗已在那发了新枝。“他托人带了把沙枣籽,”商队的小伙计往跟脉苗旁撒籽时,裤脚的沙粒簌簌落在土里,“说要让西陲的苗往青阳镇长,青阳镇的苗往荒原伸,总有天能在半道遇上,把远途的路连成根绳。”小伙计从怀里掏出个布包,里面是片风干的合心果叶,叶上的暖痕印着荒原的路,“他说这叶在桩上挂了半年,风里雨里都带着,就盼着能跟家里的叶对上痕。”
果叶刚放在“归”字陶片旁,跟脉苗的西陲枝突然往叶的方向弯,枝梢的沙枣核串轻轻敲着叶,发出“笃笃”的响,像在跟旧识打招呼。传牌的光顺着枝桠往叶里钻,叶面上的荒原路突然活了——老妪的孙子蹲在暖脉桩旁,往桩上系暖痕布,布上绣的跟脉苗枝桠正往西陲外的荒原伸,远处,青阳镇的方向也有新枝在往那长,像两只手在半道要握。阿恒想起老妪在世时总说“路再远,只要苗往一块儿长,就不算远”,此刻看着那片叶在风里轻颤,才懂所谓远途,不过是苗往两头长,等着某天在中间相遇,把远途的空荡都填满,让归人走在新枝铺的路上,脚底下都是暖。
傍晚的霞光把跟脉苗的影拉得老长,合心果的甜香漫过了整个青阳镇,归声铃在草棚下“叮铃”响,像在数着归舟的日子。阿恒坐在竹椅上,看儿子把西陲的沙枣籽往合心果苗根上拌,籽与根须缠在一块儿,竟长出层细细的绒毛,像在互相记认。“山民说这叫‘漫远途’,”他往土里埋了把续脉花籽,“让旧岁的暖痕在土里长,新的声在风里传,远途的人走着走着,就踩着苗的新枝回来了,脚底下都是家的味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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