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孙子举着个新刻的木牌跑过来,牌上的“新”字刻得格外深,刻刀差点把木牌刻穿,露出里面的红绳,绳尾系着片极北续脉花的干瓣,是刚从驯鹿队那要的,说“要让新魂记住极北的冷,才知道暖有多金贵”。“我要把这牌插在缠根最密的地方,”孩子往土里插牌时,红绳在风里绕了个结,“让它看着新芽往出钻,等钻出来,就知道旧岁的苦,都成了新劲的甜。”阿恒摸着孩子被绳勒红的指节,突然想起脉星说过的“新劲”,不是把旧劲换掉,是让旧的劲像草下的肥,新的劲像破土的芽,肥养着芽,芽带着肥的劲,最后新旧的劲在风里融成一团,像极北的冰融水混着青阳镇的黑土,难分彼此,却格外有力。
夜里的月光把护芽筐的影投在传牌上,筐里的芦花在风里轻轻晃,像无数个睡着的春天。阿恒坐在火塘边,看小孙子趴在缠根旁睡着了,怀里抱着那个护芽筐,筐沿的贝壳片蹭在他脸上,像撒了层银。孩子的手攥着那块“新”字木牌,牌上的红绳在月光里微微颤,像藏着无数新芽生长的声。火塘里的柴噼啪响,爆出的火星落在缠根旁,跟脉苗与极北续脉花的缠根竟同时往火星处蜷,像在互相提醒“别烫着”,恍惚间,阿恒竟看见脉星坐在火塘边,手里也拿着块木牌,正往牌上刻“盼”字,说“新芽钻出来,就把这牌插上去,告诉它‘我等你很久了’”。
天快亮时,冻土突然“咔”地裂了道缝,跟脉苗的缠根间冒出个嫩白的芽尖,顶着层黏液,像裹着层旧岁的暖,往雪光里钻。阿恒起身时,草棚下的护芽筐突然被风吹翻了,芦花飘落在裂缝旁,像给新芽盖了层被。他凑近看,芽尖的黏液里,脉星当年绑的红绳屑、老妪缠的沙枣纤维、瞎眼爷爷系的冰纹布丝、船长刻的贝壳末,都在慢慢融,成了新芽的第一层衣,让它顶雪时更有劲。
拿起刻刀时,指腹在刀柄上磨出的茧突然发烫。新木牌是东海送来的浪冲木,纹里浸着海盐的腥,刻“新”字最后一笔时,木屑簌簌往下掉——地底下传来“簌簌”的响,是缠根在土里舒展,与极北的冰根交缠时带起霜花,与西陲的沙根相握时蹭出沙响,与东海的贝根相绕时碰出浪声,与南疆的红根相融时浸出土香。所有的声在土里汇成股暖流,顺着缠根往极北、往西陲、往东海、往南疆漫,像在说“我们的新魂,醒了”。
小孙子揉着眼睛跑出来,手里举着那个护芽筐,往裂缝上扣,筐沿的红土绳正好绕着芽尖打了个结。“爷爷你看!它在笑呢!”孩子把耳朵凑向芽尖,果然,风里除了雪声,还有极轻的“沙沙”响——像是极北冰原的融雪声、西陲荒原的草长声、东海浪退的礁石声、南疆红土坡的花开声,都往青阳镇的方向聚,最后在暖脉树的根下融成一团,像无数个新魂在土里轻轻唱。
阿恒摸着浪冲木牌上的“新”字,突然觉得眼眶发烫。他想起脉星临终前,把缠根与归恒树的老根绑在一块儿,说“旧岁养着新魂,新魂连着缠根,这样不管我走多远,都能顺着魂找到家”。那时他握着老人枯瘦的手,只觉得心里发堵,此刻望着小孙子举着护芽筐在晨光里跑,听着满世界的声往这聚,突然明白所谓岁月,不过是缠根孕着新芽,旧岁养着新魂,让每个冬天的冻土下,都藏着无数待醒的魂,等春天一到,就顶着雪往出钻,往所有有暖的地方去,说“我们的新魂,又长了一岁”。
晨光漫过暖脉树的冠顶时,跟脉苗的新芽往雪光里钻得更欢了,极北的冰纹线、西陲的沙枣枝、东海的贝壳片、南疆的红土绳,都在芽尖闪着光,像无数个新魂聚成的星。小孙子的护芽筐扣在裂缝上,筐里的芦花被风吹得鼓鼓囊囊,像裹着个小小的春天,正往人间钻。
风穿过跟脉苗的枝桠,带着雪的凉、柴的香、红土的腥,像无数人在说:“缠根孕新芽,旧岁养新魂,咱的暖,要在魂里,一直新下去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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