谷雨的雨丝斜斜地织着,青阳镇的青石板路被润得发亮,倒映着跟脉苗舒展的枝桠。那粒藏在轮回花年轮里的初心种,已在连日的雨水中吸足了养分,在靠近跟脉苗老根的地方,顶开层薄薄的腐叶,冒出颗针尖大的绿芽。芽尖泛着极淡的光,既不是金紫,也不是纯白,更不是之前见过的任何颜色,像初春刚从土里钻出来的草,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色。
“它连颜色都懒得挑了。”玄阴的声线在意识里轻笑,指尖悬在芽尖上方半寸,不敢真的碰——这芽太嫩了,嫩得像婴儿的指甲,仿佛一碰就会蔫掉。阿玄的声线望着远处田埂上弯腰插秧的农妇,她们的裤脚沾着泥,手里的秧苗却插得整整齐齐,“它在学最本真的活法,像这些庄稼,不挑土地肥瘠,给点雨就扎根,给点光就生长,从不想自己该是什么颜色。”
阿安姑姑提着竹篮走来,篮里装着刚蒸好的麦糕,热气裹着麦香往初心种的方向飘。“今早翻晒阿恒爷爷的旧物,找到半包十年前的稻种,”她蹲在跟脉苗下,把块麦糕捏碎了撒在芽边,“老阁主说,初心种要靠‘老味’才能长扎实,就像人老了总念着小时候的粥,那味里藏着最纯的劲。”麦糕碎屑落在绿芽周围,泥土突然泛起淡淡的晕,晕里的草根、虫屎、腐叶都在微微发亮,像在给这株新苗凑养分。
初心种的根须在土里悄悄伸展,没有之前那些灵植的张扬,只是默默地往有湿气的地方钻,遇到石头就绕开,遇到老根就轻轻贴上去,像个懂事的孩子,从不给周遭添麻烦。阿玄(他们)“看”到根须经过的地方,去年冬天冻死的虫卵正在苏醒,被踩碎的草籽重新发了芽,连最不起眼的苔藓都长得更绿了,仿佛这株新苗的存在,就是给这片土地提了口气。
夜里的雨停了,月亮从云缝里钻出来,给跟脉苗镀上层银辉。阿玄(他们)坐在树底,听着初心种发出的细微“滋滋”声——那是它在喝水的动静,像雨后的蘑菇在悄悄鼓胀。周围的虫鸣突然静了一瞬,接着又更响亮地叫起来,像是在跟这株新邻居打招呼。玄阴的声线往四境的方向望,全色花的光、暗种花的影、墨种的痕、无色花的雾,都在往青阳镇的方向微微倾斜,像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这株新苗,“它被这么多目光盯着,会不会怕?”
“怕了才好。”阿玄的声线轻轻碰了碰绿芽,芽尖突然抖落颗水珠,“知道怕,才会小心地长,不会仗着灵脉的势横冲直撞。你看镇口的老槐树,活了百年,不就是因为每年都乖乖发新叶,从不敢乱长枝桠吗?”远处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,“咚——咚——”两声,敲在寂静的夜里,也敲在初心种的根须上,它像是被惊动了,根须往土里缩了缩,随即又更坚定地往下扎了半寸。
小满这天,青阳镇的孩童们发现初心种长到了半尺高,茎秆还是怯生生的绿,叶片却比之前舒展了些,叶背的纹路里藏着无数个细小的“点”,像被谁用针尖扎了密密麻麻的孔。最奇怪的是,无论从哪个方向看这株苗,都觉得它在微微晃动,像水里的倒影,却又真实地立在土里,带着种“既在这里,又好像不在”的奇妙感。
“是‘无定姿’。”西陲药农的爷爷拄着拐杖走来,他的背比去年更驼了,眼睛却依旧清亮,“老辈人说,灵脉长到极致,就会忘了自己是‘灵脉’,只记得要‘生长’,像这苗,不追求好看,不追求强壮,就只是在长,怎么舒服怎么长。”他往苗边浇了勺西陲的泉水,水珠落在叶上,竟顺着那些“点”渗了进去,叶片突然亮了亮,像喝饱了水的孩子咧开嘴笑。
初心种在这天午后突然抽了根新枝,枝桠弯弯的,不像其他灵植那样往上窜,反而往跟脉苗的阴影里钻,像是想躲起来。阿玄(他们)看着新枝顶端冒出个小米粒大的花苞,苞皮是近乎透明的白,里面没有任何光,也没有任何影,像颗空的珠子。镇民们围过来看稀奇,有说这苞会开出金色花的,有说会结出透明果的,议论声嗡嗡的,花苞却始终没动静,像在故意憋着劲。
“它在等‘不问’。”阿安姑姑把议论的孩童们领开,“阿恒爷爷说,最好的期待是‘不问结果’,就像种下麦种,不问它会不会丰收,只管浇水施肥,该熟的时候自然会熟。”她往初心种周围搭了圈矮篱笆,挡住往来的脚步,“让它安安静静地长,别用咱们的念想逼它,灵脉最怕的,就是被盼着‘必须长成什么样’。”篱笆刚搭好,花苞就轻轻颤动了下,像是在道谢。
夜里刮起了南风,带着麦田的清香和远处河塘的湿气。阿玄(他们)躺在跟脉苗的树洞里,听着初心种的花苞发出“噗”的轻响——像是谁轻轻吹了口气。他们悄悄探出头,只见那透明的花苞正在慢慢膨胀,里面依旧空空的,却在月光下浮现出无数个流动的“影”:是东海的浪在花苞里翻涌,是极北的雪在里面飘落,是西陲的沙在里面滚动,是南疆的红土在里面沉淀,最后都化作青阳镇的黑土,安安静静地铺在花苞底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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