朔风如刀,刮在奉哈铁路工地上,比刮在人脸上还疼。
冰碴子混着黑土地的泥腥味,直往人骨头缝里钻。
张作霖裹着厚重的貂皮大氅,那双总是半眯着、透着精明与狠厉的眼睛,此刻正死死地盯着眼前这片狼藉。
几十个工人抬着担架,正从路基上一步步往下挪。
担架上盖着破旧的棉被,但殷红的血迹还是从缝隙里渗了出来,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暗红色的斑块,像一朵朵开在地狱里的花。
周元庆,这个平日里在工地上咋咋呼呼、嗓门能盖过蒸汽钻机的汉子,此刻双眼通红,嘴唇哆嗦着,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。
他递上一张皱巴巴的名单,纸页边缘已经被他无意识地捏烂了。
“大帅……昨晚,小鬼子又来了。死的七个,重伤的十四个……工程已经停了整整三天了。”
张作霖的视线越过人群,落在那节被炸得像麻花一样扭曲的铁轨上。
那是他亲自从国外订购的最新型号钢轨,一根就顶得上一个普通人家一年的嚼谷。
现在,它像一具丑陋的尸体,无声地控诉着昨夜的暴行。
“他们管这个叫‘护路’?”张作霖的声音很低,却像冻土下涌动的暗流,带着即将喷发的暴怒。
他从嘴里拿下那根从不离身的烟袋锅,猛地朝地上那截变形的铁轨狠狠一磕!
“当!”
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在死寂的工地上格外刺耳。
“这是护路?这是他妈的骑在老子脖子上屙屎!”他一字一句地吼道,唾沫星子喷出老远,“传我的令,把伤员都送到奉天最好的医院,钱我出!抚恤金按三倍发!告诉兄弟们,这笔账,老子记下了!”
当晚,督军府内灯火通明,气氛却比外面的冰天雪地还要凝重。
“大帅,局势很明显。”郭松龄,这位毕业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的高材生,手指在地图上划过,“奉哈线是我们的命脉,日本人也清楚。他们这次袭击,就是赤裸裸的警告。我们若强行复工,他们必然会以‘保护南满铁路安全’为由,进行更大规模的武力镇压,到时候就是外交和军事上的双重被动。这叫‘切香肠’,一步步把你逼到死角。”
另一边的白世禄,主管着奉天的政务,脸色同样难看,他压低声音说:“大帅,更要命的是民心。现在奉天城里风言风语,都说日本人那条南满铁路是条铁蜈蚣,专门用来锁我们东北的龙脉。我们自己的奉哈线要是修不下去,老百姓就会觉得我们连龙气都镇不住,这队伍就不好带了啊。”
一时间,书房里陷入了沉默。进,是万丈深渊;退,是无底泥潭。
张作霖坐在主位上,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,发出沉闷的“笃笃”声。
许久,他突然冷笑一声,那笑声里带着一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狠劲儿。
“龙脉?龙气?”他缓缓站起身,走到窗边,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,“那老子就让他们好好瞅瞅,谁才是这黑土地上,真能呼风唤雨、连通龙气的真龙!”他猛地一拍窗台:“退一步越想越气,忍一时乳腺增生!跟他们退让?下辈子吧!”
三天后,奉天城外的铁路工地上,人山人海。
附近十里八乡的百姓、放假的工人、甚至一些看热闹的城里人都被吸引了过来。
在工地的正中央,张作霖命人拖来一节从旧沙俄线上淘汰下来的废弃车厢,车厢上用白石灰水刷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:“南满铁路监视哨”。
车厢四周,还极具侮辱性地插满了十几面小小的日本太阳旗。
张作霖一身戎装,亲自跳上一处临时搭建的高台。
他手里没有拿讲稿,只拎着一个火把,火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。
他清了清嗓子,用足以让整个旷野都听见的声音怒吼:“父老乡亲们!工友兄弟们!都说小鬼子修铁路是锁咱们的龙脉,我看他们是想锁住咱们的卵蛋!他们炸咱们的桥,杀咱们的人,还反过来说是为了‘保护’铁路!”
他将火把指向那节滑稽的废弃车厢:“今天,老子就把话撂在这儿!谁敢再动我奉哈线一寸铁轨,杀我一个工人,老子就烧他一个领事馆!谁敢拆我的铁路,老子就扒他的祖坟!”
“今天,这火车头喷出来的不是烟!”他高高举起火把,眼中燃着熊熊烈火,“是老子压不住的怒火!!”
说罢,他将手中的火把,狠狠地掷向了那节涂满标语的废弃车厢。
呼——!
火苗瞬间舔上浸了煤油的木质车厢,烈焰冲天而起,黑色的浓烟夹杂着火星,如一条愤怒的黑龙,咆哮着直冲云霄。
“烧得好!”
“大帅威武!”
“干死他娘的小鬼子!”
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,紧接着,数千名工人与百姓的呐喊声汇成一股洪流,声震旷野,仿佛要将天上的云层都撕开一个口子。
就在这股狂热的情绪达到顶峰的瞬间,张作霖的脑海里,一声前所未有的轰鸣炸响了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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