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初的几息,没有人动。
那些刚刚还沉浸在身体被治愈,或是因为获得粮食而欣喜若狂的武士们,只是呆呆地看着他,又看看那座由农具组成的小山,再看看远处那片金色的田野与蔚蓝的渔场。
他们的脑袋,像是被塞进了太多的东西,一时间转不动了。
紧接着,那个第一个拿起锄头的中年武士,再次动了。
他没有再丢下手中的工具。
他只是,扛着那把由他先祖的长枪所化成的锄头,第一个,转过身,大步流星地,走向了那片金色的麦田。
他的动作,成了点燃火药桶的引信。
“哦!!”
“快!去拿工具!”
“那边的莲叶!莲叶上面可以走!水里的鱼,好大!”
“八嘎!那是我的镰刀!是我先看到的!”
人群,彻底炸了。
这一次,不再是绝望的悲鸣,也不是单纯的狂喜。
而是一种,最原始的,充满了对“生”的渴望的骚动。
成千上万的,曾经以斩下敌人首级为荣的武士,此刻,正为了争抢一把镰刀,一个鱼篓而推推搡搡,甚至面红耳赤。
他们扛着锄头,提着铁犁,拿着鱼叉,呼朋引伴,成群结队地,冲向了那些田地,冲向了那片莲叶平台。
整个品川海岸,在短暂的死寂后,瞬间,变成了一个,无比巨大而又喧嚣的,劳动市场。
“哐当!”
“嘿咻!嘿咻!”
“哈哈哈!你看我割的这麦子,比我老婆的头发还长!”
“快来人帮忙!这条鱼太大了,我的鱼叉都快断了!”
曾经的刀剑碰撞声,变成了农具与土地的亲密接触声。
曾经的战场嘶吼,变成了收获时,那发自肺腑的,粗野而又快活的,号子声。 鲲首之上,郑芝豹看着下方那热火朝天的景象,他那双算盘珠子一样的眼睛里,闪烁着无比璀璨的光芒。 他的手指,在不受控制地,飞快地,捻动着。
“发了,发了,这下彻底发了!”
他凑到郑鸿逵身边,激动得口水都快喷了出来。
“四哥,你看到了吗?这哪里是种地啊,这分明是在种金子啊!”
“这么多人,这么多地,这么多鱼,一天下来,能产出多少粮食?!”
“这些粮食不能免费给这些倭人,得让这些倭人拿他们的金子,银子来换这些粮食!”
郑鸿逵没有理会他。
他看着下方那副充满了荒诞,却又无比真实的画卷。
他看着那些,脱下了草鞋,赤着脚,一边唱歌一边收割稻谷的武士。
他看着那些,三五成群,站在莲叶上,用最笨拙的姿势,奋力将一条条大鱼叉上来的武士。
他们的脸上,还带着泪痕。
但那泪痕下面,是一种他从未在这些倭人脸上见过的东西。
那是一种,名为“希望”的光。
下方,喧嚣的人群,渐渐散去。
所有人都,找到了自己的“战场”。
松平信纲,没有走。
他站在原地,看着那些曾经是最精锐的武士,此刻,却像最淳朴的农夫一样,在田间地头,挥洒着汗水。
他的身体,在微微颤抖。
许久。
他缓缓地,转过身。
他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纹付羽织袴。
他迈开脚步,一步一步走到了那片海岸的最边缘。
走到了那尊神兽巨大头颅的正下方。
他停下。
然后,他对着那片平静的蔚蓝的海面。
缓缓地跪了下来。
“……”
他张了张嘴,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干涩得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。
他想说“感谢”。
但“感谢”二字,在这足以重塑一个国家,一个文明的神迹面前。
显得,是何等的,苍白,无力。
他想说“惶恐”。
但“惶恐”,又如何能形容,他此刻,那如同被一座大山,死死压在心头,几乎无法呼吸的敬畏。
最终,他只是,保持着那个,跪下的姿势。
一动不动。
仿佛要将自己变成一座石像。
鲲首之上,郑成功将下方的一切,尽收眼底。
他对着身旁的克劳斯,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示意。
克劳斯立刻会意,他清了清嗓子,用一种尽量平和的语调,对着下方那个卑微的身影,开口问道。
“松平大人,您还有何事?”
听到这如同天籁般的声音,松平信纲的身体,猛地一颤。
他缓缓地,直起身。
他抬起头,却依旧不敢,直视那尊神兽头顶的,那个身影。
他的视线,只敢落在那片海面上。
“上……上使大人……”
他终于,找回了自己的声音,虽然那声音,依旧干涩得如同砂纸。
“此等……此等,改天换地,再造乾坤之神恩……”
“我等……凡俗之人,实在是……不知,该如何,报答万一……”
他说得很慢,很艰难。
每一个字,都像是从他的灵魂深处挤出来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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