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正在伺候宝玉吃饭,忽然小丫鬟进来通报:“傅二爷家派了两个嬷嬷来请安。”
宝玉平时最讨厌粗蠢的妇人,今天却立刻让她们进来。
我心里觉得奇怪,突然想起最近听说傅家有位秋芳小姐,已经二十三岁还没定亲,才貌十分出众——二爷这么热情,想必是因为这个缘故。
那两个婆子进来时,虽然穿着崭新的绸缎衣裳,举止却透着一股小家子气。
一个穿着蜜合色的比甲,袖口紧紧束着老绿色的汗巾;另一个戴着金灿灿的耳坠,走起路来叮当作响。
玉钏儿本来在喂汤,见到生人进来就不作声了,只顾低头搅着碗里的荷叶羹。
宝玉一边吃饭一边和婆子搭话,询问傅家的近况。两个婆子挤着笑脸回答,眼睛却滴溜溜地满屋子乱转,一会儿偷看多宝格上的白玉船,一会儿盯着汝窑瓶里插的孔雀羽毛。
就在这时,宝玉伸手要汤,玉钏儿也正好递碗过来。两人的注意力都在婆子身上,碗勺“哐当”一声撞在一起,热汤全泼在宝玉手上。
玉钏儿“呀”地惊叫起来,碗摔在地上,溅起一片油花。
谁知宝玉反而抓住玉钏儿的手急着问:“烫着没有?疼不疼?”他自己的手背已经红肿起泡,却完全没有察觉。
满屋的丫鬟忙着取凉水、拿药膏,两个婆子反倒被挤到墙角,尴尬地站着。
等收拾妥当,宝玉仍然温和地对婆子说:“回去替我向傅大人问安。”两个婆子连声应着退了出去,晴雯送她们到桥边。
我取来烫伤膏的时候,正好听见穿堂风送来的婆子闲话:“……真是个呆子!自己的手烫得跟红虾似的,倒先问丫头疼不疼……”
另一个嗤笑道:“何止呢!听说下雨天自己淋成落汤鸡,反而催别人快去避雨……”
我掀开门帘进屋,看见宝玉正对着窗户举着烫伤的手发呆。窗外几只麻雀在啄食,他居然喃喃自语:“小心别噎着。”忽然又自嘲地笑了笑,低头吹拭玉钏儿刚才受惊时落在他衣襟上的泪渍。
那件苏绣杭缎袍子,前天他还因为沾了墨点懊恼了半天,此刻染了油污泪痕,却完全不在意。
只是望着廊下玉钏儿远去的背影,轻声问我:“她手上烫着没有?我看她指尖都红了。”
药膏在我掌心渐渐融化,我看着宝玉手背上亮晶晶的水泡,忽然想起那位傅秋芳小姐——若是知道宝玉是这样的人,还愿不愿意嫁进这侯门公府呢?
我正给宝玉手上涂药膏,忽见小丫头气喘吁吁跑来:
“傅家又打发人送东西来了!”话音未落,两个穿红着绿的媳妇已抬着礼盒进来,后头还跟着个衣帽周全的管家。
那管家躬身道:“我们家老爷听说宝二爷烫着了,特地让送些药膏来。这是京里同仁堂的老方子,傅大人原特为姑娘求来的。”说着打开锦盒,里头整齐摆着十来个白瓷小罐。
宝玉却心不在焉,眼睛只往门外瞟:“玉钏儿可回来了?”
我忙接过礼盒道谢,让麝月看茶。那两个媳妇却不肯坐,只站在廊下伸长脖子往屋里瞧,想必是要把宝玉的形容举止都记回去说与傅家听。
这时玉钏儿端着新炖的汤进来,眼睛还红着。宝玉立刻挣起身子:“快让我瞧瞧你的手!”玉钏儿躲闪不及,被他捉住手腕细看——那指尖果然烫红了些。
“不妨事……”玉钏儿话音未落,宝玉已打开傅家送的药膏,亲自替她涂抹。旁边傅家管家看得眼都直了,那两个媳妇更是掩嘴交换眼色。
我忙打圆场:“二爷就是心善,见不得人受苦。”说着暗中扯宝玉衣袖。他却浑然不觉,还追问玉钏儿:“可还疼?这药膏凉丝丝的,该是好用的。”
正闹着,窗外忽然传来笑声。只见湘云拉着探春过来,一见这场景便拍手道:“爱哥哥又在怜香惜玉了!”探春却一眼瞥见傅家来人,立即收起笑容。
那管家见状忙告辞。我送他们到垂花门,听见一个媳妇低声说:“回去禀告老爷,这位宝二爷果真如传闻所说……”后半句被风吹散了。
回来时见宝玉正吩咐小丫头:“把傅家送的药膏分一半给潇湘馆送去,林妹妹前儿也说手上燥痛。”
湘云正在吃茶,闻言噗嗤笑道:“二哥哥真是心多,刚烫着手就惦记林姐姐的手疼!”
三姑娘和史姑娘略坐了一会,就离开了。
我见众人都散去,便拉着莺儿过来笑问:“二爷要打什么络子?莺儿的手艺可是我们府里拔尖的。”
宝玉歪在榻上笑道:“才刚光顾着说话,倒忘了正事。好莺儿,烦你替我打几根络子。”
莺儿眨着眼睛问:“二爷要装什么的络子?”
宝玉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:“管它装什么,你每样都打几个就是了。”
莺儿拍手笑起来:“这可了不得!要这样打下去,十年也打不完呢。”
我忙打断道:“尽说孩子话。拣要紧的先打两个才是正经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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