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溪村的人都知道,村东头那棵老榕树成精了。
这话不是瞎传的。就说三年前,李寡妇家的鸡丢了,坐在榕树下哭到太阳偏西,正打算去邻村借只雏鸡,回头就见自家那只芦花鸡正蹲在榕树最粗的枝桠上,旁边还摆着三颗圆滚滚的野栗子——那鸡这辈子没上过那么高的树,野栗子更是后山才有的东西。
又比如去年,村小学的黑板被暴雨冲垮了,校长正急得转圈,第二天一早去学校,就见教室门口摆着块滑溜溜的青石板,边缘还整整齐齐凿了四个洞,刚好能架在旧木架上。石板背面沾着片榕树叶子,沾得牢牢的,抠都抠不下来。
村里人管这老榕树叫“榕老爹”。倒不是因为它年纪大——谁也说不清它活了多少年,村口石碑上刻着“建村三百载”,可老人们说,他们爷爷的爷爷小时候,这树就这么粗了——是因为它总像个操心的老头,爱管闲事,又没什么坏心眼。
榕老爹的“家”在青溪岸边,树冠像把撑天的绿伞,能罩住大半个晒谷场。最粗的树干要四个壮汉才抱得过来,树皮皱巴巴的,像老太太脸上的褶子,却总渗着湿漉漉的潮气。气根从枝桠上垂下来,有的拖到地上扎进土里,长成新的树干,远远看去,倒像老爹叉着腿站在那儿,身边围着一群调皮的孩子。
村里的孩子最爱在榕树下玩。放学路上摘把野菊,往气根上一挂,就当给榕老爹戴了花;把书包往树洞里一塞,爬到枝桠上掏鸟窝(其实谁也没掏到过,鸟蛋总像长了腿,刚伸手就滚到另一根枝子上);下雨时躲在树洞里,能听见“滴答”声裹着些含糊的响动,像有人在哼不成调的曲子。
大人们也爱往榕树下凑。夏天傍晚搬张竹凳坐这儿乘凉,说张家的猪下了崽,李家的稻子要丰收,说着说着就有人喊:“哎?我刚放这儿的茶壶呢?”转头准能在树洞里找到,壶里的凉茶还冒着丝丝凉气。
只有村西头的王老太不爱搭理榕老爹。她总说这树精不正经,去年她晒在竹竿上的蓝布帕子丢了,后来在榕树最高的气根上找到,帕子角还绣着朵小桃花——那桃花是她年轻时自己绣的,丢的时候明明磨得快看不见了,再找着时却鲜鲜艳艳的,像刚绣上去的。
“准是那老东西偷去捣鼓了!”王老太拄着拐杖敲榕树的树干,“下次再敢动我的东西,我就请道士来收了你!”
树干轻轻晃了晃,掉下片叶子,刚好落在王老太的帕子上。她“哼”了一声,捡起帕子往回走,没瞧见身后的榕树气根悄悄伸过来,卷走了她沾在裤脚的泥块。
今年开春,青溪村来了群穿蓝工装的人,说要修公路。
领头的姓赵,是个四方脸的汉子,拿着图纸在村里转了三天,最后把红漆打在了老榕树旁边——按规划,公路要从榕树下穿过去,树得挪走。
这话一传开,村里炸开了锅。
“挪不得!这树活了几百年,挪了准活不成!”村长老烟袋敲得邦邦响。
“可公路不修,咱村的橘子运不出去,去年烂在地里多少?”有人急得搓手。
“就不能绕个弯?”
“绕弯要多花几十万,上面没批这笔钱。”赵工头蹲在榕树下,摸着树干皱眉头,“我也知道这树金贵,可规定就是规定。”
这天傍晚,赵工头带着施工队在榕树下搭帐篷,刚把铁锹往地上一插,“咔”的一声,铁锹头断了。他捡起断口看了看,铁茬子齐刷刷的,像被什么东西咬过。
“邪门了。”一个年轻工人嘟囔着,把安全帽摘下来往石头上一放,转头去拿新铁锹,回头时安全帽没了——抬头一看,正挂在二十米高的枝桠上,还随着风轻轻晃悠。
“谁干的?”赵工头抬头骂了句,叫人搬梯子。可梯子刚架到树干上,“哗啦”散了架,竹片滚得满地都是,片儿片儿都朝着树根的方向。
折腾到半夜,帐篷没搭起来,工具丢了一半——锤子钻进了树洞,撬棍缠上了气根,连水壶都顺着青溪水漂走了,漂到下游又被一块石头挡住,刚好停在赵工头明天要去勘察的地界。
“这树不对劲。”年轻工人抱着膝盖蹲在地上,“赵哥,我听说老林子的树不能随便动,是不是犯了忌讳?”
赵工头没说话。他老家也有棵老槐树,小时候他爬树掏鸟窝摔下来,是槐树的枝子勾了他一把,才没摔断腿。他摸了摸老榕树的树皮,冰凉凉的,像摸着块浸在溪水里的石头。
“先歇着吧。”他叹了口气,“明天再说。”
他们没瞧见,等帐篷里的灯灭了,榕树的气根慢慢垂下来,卷着丢散的工具往树洞里送。有片叶子落在赵工头的帐篷上,沾走了他白天蹭上的泥点。
第二天一早,赵工头被鸟叫声吵醒了。
不是寻常的麻雀叫,是“咕咕”的、带着点得意的声音。他撩开帐篷一看,差点气笑了——施工队的红马甲全被挂在树枝上,像挂了串晒红的辣椒,每件马甲的口袋里都塞着颗野果子;昨天断了头的铁锹被摆在树根下,断口处缠着圈青藤,居然能凑合用了;最绝的是他们带来的测量仪,屏幕上的图纸被改成了幅画,画着棵歪脖子树,树下蹲个小人,旁边还画了个哭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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