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林深处,夜色如墨,吞没了最后一丝天光。刺骨的寒风穿过光秃秃的枝桠,发出鬼哭般的呜咽。
胡煊搀扶着几乎虚脱的周沁,另一名伤势较轻的老兵搀着最后一个几乎站不稳的同伴,四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黑暗中艰难挪移。每一声远处传来的狼嚎或不知名的夜鸟啼叫,都让他们心脏骤紧,以为是西戎追兵。
“不行了……歇……歇一会儿……”被搀扶的老兵喘着粗气,伤口渗出的血在寒冷中几乎凝固。
胡煊环顾四周,漆黑一片,根本无法辨别方向,只能凭借本能往更深处、更陡峭的地方走。“再坚持一下,找个能藏身的地方。”他的声音同样疲惫不堪,但握着刀的手依旧稳定。营长把周小姐托付给他,他就算死,也得让她多活一刻。
周沁咬着牙,强迫自己迈动如同灌铅的双腿。她从未经历过如此艰苦和危险的境地,身体的疲惫和伤痛几乎达到极限,但林鹿最后决绝的眼神却像一团火在她心底燃烧,支撑着她不敢倒下。
终于,在一处陡峭的山坡下,他们发现了一个被枯藤和乱石半掩的浅洞,勉强能容几人藏身。
“就这里了。”胡煊仔细倾听片刻,确定附近没有异常动静,才小心翼翼地拨开枯藤,将周沁先送进去,然后和另一个老兵将伤者拖了进去。
洞穴狭小而冰冷,但总算暂时隔绝了凛冽的寒风和无处不在的追杀威胁。四人挤在一起,靠着彼此微弱的体温取暖,剧烈喘息着,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汗臭。
沉默。死一般的沉默。谷城的陷落,同袍的惨死,林鹿的断后……巨大的悲痛和绝望如同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。
半晌,周沁嘶哑的声音轻轻响起,打破了死寂:“胡队正……我们,还能回灵州吗?”
胡煊在黑暗中苦笑一声,声音干涩:“回灵州?小姐,魏承宗那杂种敢通敌卖我们,回去就是自投罗网。只怕我们还没到灵州城下,就被‘乱军’或者‘西戎散兵’给灭了口。”
另一个老兵恨声道:“妈的!节度使昏聩,公子卖国!这朔方,没咱们的活路了!”
“那……林营长他……”周沁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。
胡煊沉默了一下,用力抹了一把脸,硬邦邦地说:“营长命硬,多少次必死的局面都闯过来了……这次……也一定能的!”他的话像是在安慰周沁,更像是在说服自己。
但所有人都知道,林鹿带着那几个伤兵引开大队追兵,生还的希望何其渺茫。
周沁不再说话,将脸埋在膝盖里,肩膀微微耸动。无声的泪水滑落,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尘土。
胡煊叹了口气,从怀里摸索出最后一块硬得像石头一样的粟米饼,掰成四份,递给其他人:“吃点东西,保存体力。天亮后,我们必须离开这里,西戎人肯定会搜山。”
就在他们勉强吞咽着冰冷的食物时,远处山林中,隐约传来一阵短暂的喊杀声和金铁交鸣之声,很快又归于沉寂。
四人的动作瞬间僵住,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。
那是林鹿他们离开的方向。
胡煊猛地站起身,就想冲出去,却被周沁死死拉住。
“别去!”周沁的声音带着哭腔,却异常清醒,“你现在去,不但救不了他,我们也会一起死!林营长用命换我们活下来,不是让我们去送死的!”
胡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,拳头狠狠砸在洞壁上,最终无力地垂下头。他知道周沁说的是对的。
那一夜,格外漫长。洞外寒风呼啸,洞内四人无眠,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煎熬中度过,心中充满了对同伴命运的担忧和对未来的茫然。
西戎大营,谷城外。秃发兀术骑着高头大马,进入一片狼藉、余烬未熄的谷城。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焦臭味和血腥气。他的手下正在清理战场,将雍军尸体随意堆积,寻找还有价值的战利品。
一个千夫长上前汇报:“首领,谷城守军基本全灭,但……让一小股人从东面突围了,领头的好像是个狠角色,还烧了我们的马厩……”
秃发兀术眉头一皱,布满横肉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:“废物!多少人跑了?”
“大概……十来个?我们的人正在追,他们进了山,天黑不好找……”
“搜!活要见人,死要见尸!”秃发兀术冷声道,“尤其是那个领头的,听说叫林鹿?魏家那个废物二公子特意‘提醒’要重点照顾的人。砍下他的头,给灵州那位二公子送份大礼!”
“是!”
秃发兀术看着焦黑的城墙,又咧嘴笑了起来:“不过没关系,谷城拿下了!朔方的西大门开了!魏垣那个老糊涂,还有他那个自作聪明的儿子……呵呵,等我大军休整完毕,灵州的好东西,还有那个什么义女,迟早都是我的!”
他根本没把逃跑的区区十几人放在眼里。在他眼中,朔方军已然胆寒,灵州指日可待。
灵州,节度使府。魏垣看着手中那份损失惨重、终于“姗姗来迟”的谷城战报,手都在发抖。六千守军(对外故意夸大了数字)几乎全军覆没,营长林鹿殉国,谷城陷落……虽然早有心理准备,但真正看到战报,他还是感到一阵眩晕和恐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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