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岁的常恒,正为家乡盘根错节的陋习焦头烂额,试图用稚嫩的肩膀扛起一丝改变时,这片饱经沧桑的黄土地,再次张开了干裂的嘴——一场席卷西北的大旱,降临了。
常家治下,仰赖常老爹未雨绸缪的仓储和水利,百姓尚能勒紧裤带,在龟裂的田埂间寻得一线生机。
然而,常家势力之外,早已是人间炼狱。层层盘剥之下,草根树皮食尽,饿殍枕藉。绝望的流民,如同被风驱赶的黄沙,本能地涌向这片尚有活气的土地。
常老爹站在塬顶,望着蜿蜒而来、望不到头的饥民长龙,面色凝重异常。
他大手一挥,定下铁律:“以工代赈!开官道,筑军营,修水库!青壮编入行伍,余者分荒田垦殖!”。
常家军,在这饥馑之年,如旱地拔葱般膨胀至三万之众,军械优良,士气如虹。几场硬仗下来,周遭觊觎的势力无不铩羽而归,“常家军”的威名,伴着旱风,刮进了京畿重地。
京城鞭长莫及,只得隔空抚慰,一纸纸空头嘉奖飞向西北。
黄风卷着沙砾,抽打着新修的军营。青砖灌着洋灰,森然矗立,比三年前那夯土营盘不知坚固多少。
常恒趴在窑洞窗台,小脸紧贴着冰冷的玻璃,望着外面昏黄混沌的世界。
“恒少爷,看啥稀罕呢?”李三带着一身寒气闯进来,羊皮帽檐的冰碴子砸在青砖地上,碎成点点湿痕。
他如今是骑兵营长,肩挎德制马枪(98G),枪栓在幽暗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幽蓝。常恒跳下炕,熟练地帮他卸下厚重的皮袄,递上一碗滚烫的开水。
“找我爹?”常恒没答,目光扫过那冰冷的枪身,护木的凉意透过指尖。
“嗯。”李三点头,目光投向堂屋方向。那里,有线电报机正发出单调的滴答声——这稀罕物,是去年端掉靖边马匪老巢,用缴获的铜线架起来的。
堂屋内,烟气缭绕。常敬之捏着一纸任命,烟灰无声地落在“陆军部任命状”猩红的“中华民国”大印痕上。
“北京来的,”他头也不抬,声音低沉,“封了个‘甘肃宣抚使’,外加一个骑兵旅的番号。”
常恒凑近,闻到父亲棉袍上淡淡的、奇异的甜香——那是上个月击溃甘军,从敌帅帐中缴获的上等云土。常老爹只瞥了一眼,便斥为“蚀骨毒物”,弃之不用。
“官大么?”常恒问。
“虚衔罢了,地盘还得靠自己守!”常敬之将电报折成方块,压在铜墨盒下,目光重新投向墙上那幅巨大的军事地图。红铅笔圈出的“金城”城防体系清晰可见,而几道粗大的蓝色箭头,正从不同方向凶狠地刺来。
开春扩军,常家军已达三万五千,德式步枪、马克沁重机枪成了标配。更让敌人胆寒的,是常恒弄来的捷克式轻机枪。
去年金城一役,这“突突”作响的杀器,将还在用步枪、骑枪的青马部众,成片扫倒在冲锋的路上。
李三至今记得,当他们骑兵营如尖刀般插入敌阵侧翼时,那些老卒眼中凝固的惊骇。
“爹,火车…能通到咱这儿不?”常恒的小手摩挲着地图上那条陇海线虚线。
“豫西便是尽头了。”常老爹苦笑,旱烟袋敲打着地图上犬牙交错的山脉,“政府早就没有余力再修了……”
话音未落,急促的电报“滴滴”声骤然加剧,如催命的鼓点!译电员脸色发白,捏着刚译出的电文疾步上前:
“大帅!急电!宁夏马儿部(宁马)勾连青马残部、河西马家(河西马),三路合流,号称五万之众,已大举进犯!”
常敬之眼神一凛,接过电文。
译电员声音带着紧张:“宁马主力出中卫,经靖远扑永登,意图迂回狗娃山,断我退路!
河西马部自武威东进,亦向永登方向运动,策应宁马!青马残部则从正南临洮、定西方向,直扑皋兰山!扬言要夺沈家岭,抢占黄河铁桥!他们…他们污蔑咱们‘烧光寺院、抢光财物、杀绝男人、带走妇女’!”
“啪!”常老爹霍然起身,烟袋锅重重磕在桌角,火星迸溅,烫在常恒手背也浑然不觉。
他眼中寒芒如刀,死死盯着地图上那三支指向金城心脏的蓝色箭头。
“马儿?河西马?”常敬之冷笑,手指重重戳在皋兰山的位置,“当年他们的祖辈兵败在左大人手上,靠着出卖自己人才得以乞活!如今倒学会合起伙来咬人了!”
他声音陡然转厉,杀气腾腾:“李三!传令!全军一级战备!各部队按预定方案,进入阵地!让这帮忘恩负义的杂碎尝尝,常家的枪子儿,管不管够!”
“译电员!给北京发电:‘三马合流,犯我疆土,职部誓与金城共存亡!’”
操场上,三万虎贲肃立如林。清冷的月光流淌在如林的刺刀上,汇聚成一片寒光凛冽的死亡之森。
常恒紧跟在父亲身侧,只见李三等人已跨上战马,在骑兵队列前勒紧缰绳,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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