慕尼黑的冬天清晨带着阿尔卑斯山脉特有的寒意,六点整,常恒睁开眼时,窗帘缝隙里漏进的光告诉他天还没有完全亮。
他住的这栋公寓在靠近了老城的边缘,楼下面包店的香气已经沿着缝隙来到了二楼的房间,电车在轨道上已经开始运行了。
洗漱台里的冷水扑在脸上时,常恒打了个寒颤,混沌的睡意瞬间消散。
六点半,敲门声准时响起,海因里希站在门外,笔挺的褐色衬衫领口别着一枚万字徽章,皮鞋擦得很亮,“常,车已经在楼下了,我们得赶在七点前到。”
汽车穿过清晨的街道,慕尼黑还没完全苏醒,只有零星的面包师和送奶工在走动。
司机握着方向盘的手很稳,海因里希和常恒坐在后排,海因里希会偶尔开口介绍沿途的建筑,语气里带着一丝习以为常的平淡,毕竟对他来说褐衫队(SA)总部,只是几间普通的办公楼而已。
车子在市中心一栋石质建筑前停下,门楣上还残留着“巴伐利亚国民银行”的模糊刻字,破碎的玻璃窗早已被木板钉死,只在缝隙后面新装的玻璃后面露出几个晃动的人影。
这里原是一家破产银行,如今成了冲锋队的巢穴,空气中弥漫着咖啡、烟草和汗水混合的刺鼻气味。
“柏林那帮只会穿燕尾服品红酒的废物,只配给冲锋队擦皮靴!”刚推开门,粗哑的吼声就撞进耳朵。
恩斯特·罗姆背对着门口站在长桌尽头,他穿着束腰的褐色制服,腰间别着一把手枪,拳头重重砸在桌面上,咖啡杯里的液体溅出在桌子上留下一圈褐色痕迹。
长桌两侧坐满了褐衫队成员,有人嘴里塞着黑面包,有人端着搪瓷杯猛灌咖啡,这是他们的早餐会。
罗姆转过身,看到常恒和海因里希的身影,内心有点对打断工作的不满,眉头轻轻皱了一下,随即恢复了平和挥了挥手,语气轻快的招呼到:“你们随便找个地方坐,正好可以吃点早餐。”
常恒在角落的空位坐下,他的座位前面的桌子上摆着一份特意打开的文件。
常恒飞快的扫了一眼,上面是关于“街头运动”活动的各项支出以及资金来源,在这项报告里面,暴力预算大于宣传预算,资金大都来自“保护费”和工业家们的政治献金。
在这时有人从外面进来凑到罗姆身边低声说着什么,罗姆听完冷笑一声:“那些工业家的钱,不是白拿的——他们要的是砸碎工会的拳头,我们给;他们要的是镇压罢工的武力,我们也给。至于柏林的那些政客?等着瞧,迟早让他们滚蛋!”
常恒端起面前的黑咖啡,慢慢的抿了一口,他明白,这里正儿八经的早餐不是面包和黑咖啡而是是暴力与资本的分赃。
九点半,海因里希带着常恒推开一扇沉重的铁门,将常恒领进了地下室的党员档案室。
这里没有早会的喧嚣,只有机器运转的“咔哒”声,空气里飘着灰尘和金属摩擦的味道。
房间中央摆着几台庞大的机器,金属外壳泛着冷光,齿轮转动时带着精准的节奏,几名穿着白衬衫的工作人员正将一张张打孔卡片塞进机器的入口。
“这是IBM德霍梅格霍尔瑞斯机,”海因里希的声音带着几分自豪,“用来统计党员的一切信息——籍贯、职业、参加过的行动、对党的忠诚度,甚至家里有几口人,有没有参军经历。”
一名工作人员看着常恒有些困惑眼神于是拿起一张卡片给常恒展示,卡片上布满了细密的小孔,“每个孔代表一个信息,比如这里……”。
他指着各种各样的孔洞开始进行详解。“代表他是一战老兵;这里,代表他参加过上个月的街头游行。机器能在一小时内统计上千张卡片,我们能清楚知道,每个区域有多少可靠的党员,哪些人可以调去参加选举集会,哪些人适合执行‘特殊任务’。”
常恒看着机器吞吐卡片,齿轮咬合间,一个个冰冷的数据被整合、分类、归档。这场景让他瞬间想起后世的大数据——只不过后世的算法藏在云端,藏在服务器里,而此刻的“算法”是轰鸣的机器和打孔的卡片。
常恒觉得脑子里有点痒:当一个组织开始用机器量化人的思想和行为,当“忠诚”“可靠”被简化成卡片上的小孔,极权的触手就已经扎进了每一个细微的角落。他们这么先进吗?
“很震惊,不是吗?”海因里希问道。常恒点点头,没有说话。他不得不承认,任何能掀起风浪的组织,都有其“过人之处”的。
十一点,汽车又停在一栋不起眼的小楼前,门牌上写着“国民教育与宣传办公室”,但海因里希低声说:“这里是戈培尔博士的‘新闻诊断室’,所有要发出去的新闻,都得在这里‘诊断’。”
推开房门,油墨味扑面而来。房间里堆满了报纸、传单和校样纸,几名编辑模样的人围着一张长桌,手里拿着红笔,在稿件上划得密密麻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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