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春的初夏总带着股挥之不去的湿腥气——那是伊通河的水味,混着田地里新翻的泥土香,本该是农户们忙着插秧的时节,马家哨口的田埂上,却早没了往年的热闹。
“永清哥,再这么挖下去,咱们这一片的田,早晚得被淹了!”旁边的王老汉凑过来,声音发颤,“你看那引水渠,直通伊通河,等坝一筑好,水一涨,咱们的地还有好?”
孙永清站起身,望着绵延向远处的土沟,心里堵得慌。看来没办法了,只能去找官府了,于是他们下定了决心,凑了些钱,托人写了请愿书,二十多个人结伴往长春县城赶。
县衙前的石狮子底下,孙永清他们举着请愿书站了大半天,日头晒得人头晕,直到门房老张头匆匆跑出来,说“马县长知道了,会尽力办的”,他们才松了口气。
乡亲们都挺高兴——这些年官府征粮派差,哪次不是变着法儿搜刮?这次没翻脸、没拿人,还应下了事儿,已是难得。
孙永清领着人往回走,一路上都在安慰着大伙儿说:“马县长是读书人,编县志呢,讲究留名后世,肯定不会不管咱们的死活。”
可这“尽力办”,一等就是半个月。土沟越挖越长,都快挖到邻村了,县衙那边连个传话的小办事员都没来。
孙永清急了,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,想起邻村人说过,三区区长曾彦士是个“亲民的好官”,现在看来只能去那里碰碰运气了。
区署在双阳县界的小镇上,院子不大,门口站岗的保卫人员,见他们是农户,倒也没拦着。
进去时,曾彦士正坐在桌子旁看公文,穿一身灰布长衫,戴副圆框眼镜,见他们进来,连忙起身让座,还让勤务兵倒了碗凉茶。
“孙老哥,你们的事,我早有耳闻听。”曾彦士的语气和蔼,手指在公文上敲了敲,“马家哨口的田,是你们的命根子,这事政府确实应该管一管的。”
孙永清把侨民挖沟占田、找郝永德理论、去县衙请愿的事一五一十说了,末了还很自然的挤出几滴眼泪,妄图博得同情。
曾彦士皱着眉听着,等他说完,才放缓了语气:“孙老哥,你们放心。马县长许是忙着编《长春县志》,一时没顾上这事儿。我这就给县府去信,催催他,让他尽快派人去查,把契约的事弄清楚,绝不能让你们的田白白被占了。”
他说得恳切,还亲自把他们送到门口,拍着孙永清的肩膀说:“回去等消息,我这边一有准信,立马让人通知你们。”
孙永清等人千恩万谢地回了村,乡亲们又开始了等待。可这次等得更久,连曾区长那边也没了动静——他们不知道,马仲援压根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。
此刻的县衙后堂,马仲援正对着摊开的《长春县志》稿本出神。在仕途无望之后,编县志是他这辈子最要紧的事——往后县志里写一句“马仲援,民国间知长春县事,主修县志,垂范后世”,比任上做再多的实事都要光荣。
门房老张头之前就报告过民众请愿的事,马仲援当时正在操心怎么应对上面税收的事情。他当场就烦了:“什么请愿?这些刁民,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,偏来搅我正事!”他让老张头出去安抚,心里却没当回事——农户的鸡毛蒜皮,哪比得上编县志留名后世重要?
本着小官不管大事的原则马仲援把烫手山芋递给了自己上司——长春市政筹备处周玉炳。
周玉炳是成熟的老政客,他当然知道,如今的东北局势是怎么样的,像这种一碰就炸的中日摩擦事件,他才不沾手了。
于是他把这件事就上报了吉林省府,让他上司的上司张作相去头疼吧。
下面的人会找上面的人顶锅,上面的人肯定会找下面的人背锅。
于是一封电报就层层压了下来。
电报是吉林省府发来的,字里行间透着严厉:朝鲜侨民未经许可擅入马家哨口挖沟占田,违反中朝公约,令长春县政府立即派员协同警察劝止侨民出境,传讯郝永德及地主张鸿宾、萧翰林等人,限三日内解除契约,若有违抗,从严处置。
马仲援捏着电报,指节都泛了白——他这才知道,那些“刁民”的事竟闹大了。
马仲援被噎得说不出话,心里又气又悔——早知道这事儿会闹到省府,他当初就该上点心。
怒气未消之机,他立马传讯萧翰林、张鸿宾等十二人让他们解决此事。这些乡绅怕省府追责,三天内就乖乖解除了与郝永德的契约,还主动递了“遵令具结”的文书。
可到了郝永德这儿,事情又卡壳了。
“郝永德,省府的指令你知道了吧?”马仲援坐在堂上,脸色铁青,“限你三天之内,解除与朝鲜侨民李升薰等人的契约,让他们立刻停工出境!”
“哎呀,马县长,这可不行啊。”郝永德脸上的笑收了收,叹了口气,“我跟李升薰他们订的契约,是花了真金白银的——这要是解除了,我损失可就大了!我受点委屈不算什么,但是日本人受了委屈,那事情可就大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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