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张磊拖着灌了铅的双腿，重新爬上那段漆黑、散发着尿骚味的楼梯，推开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时，天色已经擦黑。
王芳芳正坐在那张用砖头垫着腿的桌子前，就着一盏昏黄的台灯，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计算着什么。听到开门声，她猛地抬起头，眼神里充满了期待。
“怎么样？！”
张磊没有说话。
他只是缓缓地，走进来，关上门，然后将那张被他视若珍宝的、写满了客户资料的纸，放在了桌上。
王芳芳的目光，落在了那张纸上。
只见上面，那个被她用红笔圈出来的、排在第一位的名字——“钱光头”，已经被一道粗暴的、用尽了力气的黑色笔迹，狠狠地，划掉了。
那道划痕，像一道丑陋的伤疤，充满了挫败和屈辱。
王芳芳的心，瞬间沉了下去。
她抬起头，看向张磊。
他脸上的那副在出门前还挂着的、充满了自信和斗志的笑容，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。取而代之的，是一片她从未见过的、死灰般的疲惫和麻木。他的外套上，沾染了公交车里的灰尘和汗味，整个人，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，只剩下一具空洞的、行尸走肉般的躯壳。
“他……拒绝了？”王芳芳的声音，有些干涩。
张磊没有回答，只是缓缓地，拉开那把塑料凳，重重地坐了下来，将头，深深地埋在了双臂之间。
这个动作，已经说明了一切。
王芳芳没有再追问。
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，看着他那因为压抑着巨大失望而微微颤抖的肩膀。她知道，今天这第一盆冷水，远比她想象中，还要冰，还要刺骨。
她以为他至少能见到人，在经历了一番虚与委蛇的推诿之后，才会失败。却没想到，他连门，都没能进去。
所谓的“过命交情”，在省城这片冷酷的钢铁森林里，脆弱得，连一张纸都不如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，直到窗外那“一线天”里最后一丝光亮也被黑暗吞噬，张磊才缓缓地抬起头。
他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，死死地盯着桌上那盏昏黄的台灯，声音沙哑得，像是从生了锈的铁管里挤出来的一样。
“姐，”他说，“我错了。”
王芳芳的心，像是被针扎了一下。
她认识他这么多年，从他还是一个会跟人打架的野小子，到后来在县城里叱咤风云的“张总”，她还从未听过，他用这种彻底认输的语气，说出“我错了”这三个字。
“我不该那么天真。”张磊自嘲地笑了笑，那笑容，比哭还难看，“我以为，我在县城里那套，到了省城，也一样行得通。我以为，我陪他们喝了那么多酒，帮他们办了那么多事，他们至少……至少会念一点旧情。”
“可我忘了，”他缓缓地，一字一句地，用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说道，“这里是省城。在这里，我张磊，什么都不是。我只是一个……从李佳那条破船上跳下来的、人人喊打的丧家之犬。”
“他们不落井下石，就已经算是最大的仁慈了。又怎么可能，会为了我那点可笑的‘旧情’，去得罪李佳那条疯狗。”
他说完，便再次陷入了沉默。
整个房间里，只剩下窗外传来的、遥远的、属于这座巨大城市的嘈杂背景音。
王芳芳没有说任何一句“我早就告诉过你”之类的风凉话。
她只是缓缓地站起身，走到那个小小的厨房里。
很快，厨房里就再次传来了烧水的声音，和一股熟悉的、廉价的泡面香味。
几分钟后，她端着那个缺了口的、唯一的大瓷碗，走了出来，放在了桌子的中央。
和昨天一样，热气腾腾的泡面，在碗里舒展着，上面飘着几片可怜的、脱水的葱花。
她将一双筷子，放在了张磊的面前。
“吃吧。”她的声音很轻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，“天塌下来，也要先填饱肚子。”
张磊看着眼前这碗泡面，眼眶，没来由地，又是一热。
昨天，他们吃这碗面的时候，心里，还充满了对未来的、不切实际的幻想和希望。
而今天，这碗面，却像一碗苦涩的、用来祭奠他们天真的药。
他没有动。
“怎么？连饭都吃不下了？”王芳芳坐在他的对面，自己先拿起筷子，夹了一口面，慢慢地吃着，“一次闭门羹而已，就把你打垮了？那我们还谈什么东山再起？不如现在就买两张回县城的车票，回去给李佳磕头认错，说不定，她还能赏你一根骨头啃啃。”
“姐！”张磊猛地抬起头，双眼赤红地瞪着她。
“瞪我干什么？”王芳芳放下筷子，迎着他的目光，眼神锐利得像一把刀，“我说得不对吗？钱光头不开门，你就觉得天塌下来了？名单上还有九个人，你连去都没去，就直接给自己判了死刑？”
“我……”
“张磊，我再问你一遍，你想不想报仇？”
“想！”这个字，张磊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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