送走大食使团后的第三天,苏明远在三司衙门批阅文书时,看到了一份来自地方的税赋报告。
报告写得很漂亮——本县今岁风调雨顺,秋收丰登,百姓安居乐业,钱粮如期征缴,民间无有怨言……
苏明远盯着这些字,忽然想起了当年自己在故乡看到的景象——那些为交不起税而卖儿卖女的百姓,那些被衙役追打的老农,那些破败不堪的村庄。
这份报告,和真实情况相差多远?
他放下笔,走到窗前。冬日的阳光洒在三司衙门的庭院里,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祥和。
但他知道,在这平静的表面下,隐藏着多少苦难。
大人。李安轻声道,您今日似乎心事重重?
李安,你说,我们这些坐在衙门里的官员,能有多少机会真正了解民间疾苦?苏明远忽然问。
李安一愣:大人这话……
你看这些报告。苏明远指着案头的文书,个个都说风调雨顺、国泰民安。可真实情况如何?我们坐在这里,永远只能看到地方官想让我们看到的东西。
大人的意思是……
我想出去走走。苏明远说道,不是那种前呼后拥的巡查,而是真正的微服私访,像个普通百姓一样,去看看京城的街头巷尾,去听听老百姓的心里话。
李安有些担忧:大人,这恐怕不妥。您现在身份特殊,若是出了什么意外……
正因为身份特殊,才更要去。苏明远打断他,你想想,我上次微服出访故乡时,发现了多少问题?那些问题,在正式的奏章里是看不到的。
他顿了顿,而且,最近朝中局势复杂,我与三皇子的关系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。正好借这个机会避避风头,也让自己清醒清醒。
李安明白了,大人这是要暂时退出储位之争的漩涡。
那大人打算何时出去?如何安排?
就今天下午。苏明远果断道,你去准备两套普通百姓的衣服,要旧一点的,别太新。再准备些碎银子,但不要太多,免得引人注目。
只有我陪大人去吗?
你和王忠,就我们三个人。苏明远道,人多了反而不方便。记住,从现在开始,不要叫我大人,就叫我苏公子。
是,苏公子。
午后,苏明远换上了一身旧青衫,头上戴着普通的儒巾,腰间只系着一根布带。李安和王忠也都换上了仆役的装束。
三人从府中的侧门悄悄出去,没有惊动任何人。
去哪里?王忠问。
先去东市看看。苏明远道,那里是平民百姓聚集的地方,最能看到真实的民生。
三人沿着街道往东走。越往东,街道越窄,房屋越破旧。繁华的西市与权贵聚居的内城,与这里仿佛是两个世界。
东市是京城最大的平民市场,各种小摊小贩云集于此。卖菜的、卖肉的、卖布的、修鞋的、补锅的……各行各业的人都有。
但现在是冬天,生意并不好。许多摊位前冷冷清清,摊主们缩着脖子,在寒风中等待顾客。
苏明远走进一家茶铺,要了三碗粗茶,坐下来观察周围的情况。
茶铺里坐着十几个人,有脚夫、有小贩、有手艺人,都是些靠卖力气吃饭的底层百姓。
哎,今年这日子是越来越难过了。一个瘦削的中年人叹气道。
可不是嘛。旁边一个老者接话,我在东市卖了三十年菜,从没见过今年这么难卖的。百姓手里都没钱,能省一文是一文。
你说百姓手里没钱,可朝廷的税却一年比一年重。那中年人压低声音,我一个做小买卖的,光是各种税钱,一年就要交十几贯。这还不算衙门里那些差役要的茶水钱辛苦费
老者连忙制止,小声点,让人听到可不好。
怕什么?中年人不满道,我们又没说假话。咱们老百姓辛辛苦苦挣的钱,一大半都让那些当官的搜刮去了。
苏明远端着茶碗,默默听着。
这些话,在正式的场合是绝对听不到的。没有人会在官员面前说这些,但在这样的小茶铺里,在认为没有外人的情况下,百姓才会说出心里话。
我儿子前些日子去县衙办个户籍,光是给小吏的好处费就花了五百文。另一个人加入了抱怨,名义上是免费办理,可不给钱,人家就拖着不办。给少了,还要看你脸色。
唉,这已经算好的了。老者又叹气,隔壁王家,因为欠了三贯钱的税,被衙役抓去,打了二十板子。现在还躺在床上起不来呢。
才三贯钱就打人?有人惊呼。
不打不行啊。老者道,县衙有任务,必须按时收齐税钱。收不上来,县令要受罚,那些差役也得挨板子。所以他们就拿百姓撒气。
苏明远听得心中沉重。
这些事情,都是小事,不会出现在奏章里,不会引起朝廷的注意。但正是这些小事,构成了百姓日常生活的苦难。
他想起自己推行的税赋改革,本意是减轻百姓负担。可从这些百姓的话里,他听不出改革带来了什么实质性的改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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