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月的黄昏,暑气还没散尽,晚风裹着槐花香漫进宋家院子,把檐角的红灯笼染成暖金色。院心的老槐树下,小草穿着粉布小褂,摇摇晃晃地追一只黄蝴蝶,辫梢的红绳随着跑跳甩动,偶尔被风吹起的槐花瓣粘在她鼻尖,惹得她咯咯笑。楚瑶坐在竹椅上,怀里抱着刚满周岁的阿遥,小家伙攥着她的衣襟,圆溜溜的眼睛盯着空中飘飞的槐花,咿呀着伸手去抓,软乎乎的小手掌每次都扑空,却还是乐此不疲。
周晓云坐在石桌旁,手里捧着个崭新的计算器,机身还泛着塑料的光泽——这是合作社刚用盈利买的,专门给她管账用。宋卫民凑在旁边,肩膀绷得有点紧,手指悬在按键上方,迟迟不敢落下:“这玩意儿真能比算盘快?我怕按错了,账就乱了。”
晓云忍不住笑,把他的手按在“归零”键上,指尖的温度透过塑料传过来:“你别怕,咱们从简单的算,比如合作社昨天卖槐花蜜的钱,二十斤,每斤一块二,你先按二十,再按乘号,再按一点二……”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,在她认真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,鬓角的碎发被风吹得轻轻动,卫民看着她的侧脸,原本紧张的心情忽然就松了,手指跟着她的指引慢慢按下去。
“叮——”计算器发出清脆的声响,屏幕上跳出“24”的数字。
“对了!”晓云眼睛亮起来,“你看,比算盘快多了吧?以后算大账,就不用熬到半夜了。”
卫民咧开嘴笑,伸手挠了挠头:“还是你聪明,我以前上学时就怕算数,现在有你教,好像也没那么难了。”
就在这时,院门口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,村支书举着一张卷边的报纸,汗湿的蓝布褂子贴在背上,气喘吁吁地跑进院子,声音都带着颤:“高考!又恢复高考了!今年政策更宽松,年龄放宽到三十岁咧!咱们屯里想考的,都能报名!”
他这话像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,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,连小草追蝴蝶的脚步都停了。宋老实从堂屋走出来,手里还攥着烟袋锅,凑到村支书身边:“你说啥?高考恢复了?真能考大学?”
“真的!报纸上写着呢!”村支书把报纸展开,指着眼眶都红了,“你看,国家要培养人才,不管是工人农民,还是知青,只要够年龄,都能考!”
报纸在众人手里传阅,油墨的味道混着槐花香飘开来。宋卫民接过报纸,晓云凑在他旁边一起看,两人的脑袋挨得近,卫民小声念:“年龄放宽到三十岁……高中毕业或同等学力……”晓云的眼睛慢慢亮起来,手指轻轻碰了碰“同等学历”几个字——她是高中毕业,刚好够条件。
最后报纸落到林薇手里。那张薄薄的纸突然变得千斤重,她的指尖捏着报纸边缘,把铅字都捏得发皱,指节泛白。楚瑶抱着阿遥走过来,两人目光交汇的瞬间,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波澜——那是这一年多的渴望,像被风吹了又吹的火苗,在这一刻突然烧得旺了。
一年前刚穿越到宋家屯时,林薇躺在漏风的土坯房里,摸着怀里冻得发抖的小草,心里唯一的念想就是“要是能再考一次大学就好了”;楚瑶当时刚嫁过来,面对宋卫东的赌债和婆家的冷脸,也是靠着“考大学改变命运”的念头撑过来的。她们曾在猪圈里借着油灯的光复习,猪粪的臭味混着油墨味,却觉得是最好的动力;也曾在大雪天里相互搀扶着去公社借书,楚瑶脚崴了,林薇背着她走了三里地,雪粒子打在脸上疼,两人却笑着说“等考上大学,就不用走这么难的路了”。
那些日子像放电影一样在脑海里过,林薇的喉咙突然发紧,把报纸叠好,紧紧攥在手里。
夜深人静,两个孩子都睡熟了。小草的小呼噜声从里屋传来,阿遥偶尔咂咂嘴,像是在做甜甜的梦。林薇和楚瑶坐在院里的石凳上,月光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,投在撒满槐花瓣的地上。
“我还记得那道三角函数题。”楚瑶轻声说,声音里带着点恍惚,“考前那天晚上,你在油灯下给我讲了整整三遍,我总记不住正弦余弦,你就用树枝在地上画直角三角形,说‘对边比斜边是正弦,邻边比斜边是余弦’,现在想起来,那时候的油灯真暗,却把你的脸照得特别亮。”
林薇望着远处黑黝黝的山峦,山影在月光下像蹲在那里的巨人。她想起楚瑶教她政治论述题的样子,楚瑶把“实事求是”四个字写在纸上,用红笔圈起来:“不管什么题目,都要联系这个,比如分析农村经济,就要说‘实事求是,根据当地情况发展生产’,这样准能得高分。”那时候楚瑶的手冻得裂了口子,却还是一笔一划写得认真。
两人相视苦笑,楚瑶伸手摸了摸石桌上的凉意,轻声说:“我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了,没想到……”话没说完,就停住了——眼前的现实像堵墙,挡住了通往梦想的路。
“超市刚走上正轨。”林薇掰着手指头,声音低下去,“上个月刚跟邻县的供销社签了合同,他们要咱们的‘宋记’槐花蜜和腌菜,每周得送货;还有村里的代销点,现在由宋卫东管着,他刚改掉赌钱的毛病,还需要人盯着。要是我走了,这些事谁来对接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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