跨过午门那高大得令人眩晕的门槛,仿佛一步踏入了另一个世界。身后沉重宫门合拢的巨响,如同斩断了与过往一切联系的闸刀,将尘世的喧嚣、榆林坊的药香、乃至“济安堂”那点微弱的灯火,都彻底隔绝在外。一股混合着陈年楠木、皇家特供檀香、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、属于绝对权力和悠久岁月的冰冷气息,扑面而来,让凌云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。
眼前豁然开朗的景象,瞬间攫住了他全部的心神,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、近乎窒息的震撼。
他正站在一个无比广阔的广场上。地面由巨大的、打磨得光可鉴人的青石板铺就,严丝合缝,延伸向远方,在稀薄的星光和沿途宫灯摇曳的光芒下,泛着幽冷的光泽。广场的尽头,是层层叠叠、巍峨耸立的宫殿群。重檐庑殿,黄瓦红墙,在深沉的夜色中勾勒出巨大而肃穆的轮廓,如同蛰伏的巨兽,沉默地宣示着无上的威严。那是一种超越了人力想象的巍峨,个体在其面前,渺小得如同尘埃。
肃穆,是这里唯一的基调。没有市井的嘈杂,没有自然的虫鸣风声,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、沉重的寂静。偶尔有提着灯笼、穿着统一服饰的太监或宫女,低着头,迈着几乎听不见声响的细碎步子,沿着固定的路线匆匆而过,如同无声的影子。他们面无表情,眼神低垂,不敢左顾右盼,仿佛每一个动作都遵循着某种无形的、极其严苛的规矩。就连空气中流动的风,似乎都变得小心翼翼。
引路的内侍是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宦官,面白无须,眼神精明而淡漠。他显然对凌云的“身份”心知肚明,态度谈不上恭敬,也谈不上傲慢,只是一种程式化的、带着距离感的引导。他并不多言,只是偶尔用极低的声音提醒一句:“凌医士,请随咱家这边走。” 或是,“前方宫道,请靠右行。”
凌云跟在他身后,努力让自己的步伐保持平稳,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观察着这前所未见的一切。他走过漫长的御道,穿过一道道高大的宫门,每过一道门,守卫的禁军都会投来审视的目光,那目光冰冷而锐利,仿佛能穿透衣衫,直刺内心。他感受到一种无处不在的、无形的束缚,仿佛有一张巨大而无形的网,笼罩着这里的每一寸空间,规范着每一个细微的举动。说话的音量、行走的姿态、甚至视线的角度,似乎都有看不见的尺度。这是一种与他在市井行医时那种相对自由、随性截然不同的体验,深宫如海,这四个字,此刻他有了切肤的体会。
不知走了多久,穿过了多少重殿宇楼阁,引路的内侍终于在一处相对偏僻、规模较小的宫殿前停下了脚步。这宫殿虽不及前面所见的主殿宏伟,但依旧飞檐斗拱,气象森严。门楣上悬着一块匾额,上书“体仁阁”三字。此处通常是皇帝召见臣工、处理政务的便殿之一,有时也用作等候召见的场所。
“凌医士,请在此稍候。”内侍推开沉重的殿门,示意凌云进去。
殿内灯火通明,却空无一人。陈设简洁而庄重,紫檀木的桌椅,墙上挂着字画,地面光洁如镜,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更浓郁的檀香。一种更加压抑的寂静弥漫开来。
“在此等候陛下召见。切记,不可随意走动,不可高声言语,不可东张西望。”内侍例行公事般地交代了几句,便转身离开了,留下凌云一人在这空旷的大殿中。
时间在等待中缓慢流逝。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。殿外偶尔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或低语声,但很快又归于沉寂。凌云站在殿中,感觉自己像是一叶被抛入无边大海的孤舟,四周是深不可测的黑暗和寂静,唯有头顶的宫灯投下冰冷的光晕。
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,殿门再次被轻轻推开。这次进来的,是两位年纪更轻、但神色同样谨慎的宦官。他们手中捧着一些物品。
“凌医士,”其中一位宦官开口,声音平板无波,“奉上谕,在觐见陛下之前,需由咱家为医士讲解面圣礼仪,以免御前失仪。”
礼仪教导,开始了。这并非简单的告知,而是一种严格的、不容有错的训练。
一位宦官展开一幅绢帛,上面用工笔细描着臣子觐见皇帝的详细流程和姿势分解图。另一位宦官则开始口头讲解,并亲自示范。
“面圣之时,需垂首躬身,目光视地,不可直视天颜。”
“行进时,需迈小步,走直线,步履需轻而稳,不可发出声响。”
“至御前特定距离,需跪拜行礼。跪时,先左膝后右膝,俯身,额触地,口称‘臣某某叩见陛下,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’。动作需舒缓庄重,不可急促。”
“陛下问话,需清晰应答,但声音不可过高,亦不可过低。答话前,需称‘回陛下’;答话毕,需称‘臣谨遵圣谕’或‘臣愚见’。”
“未经陛下允许,不可擅自起身,不可随意开口,更不可有任何小动作。”
“若陛下赐物或赐坐,需叩谢天恩,礼仪亦有定规……”
本小章还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