东陵废料场的风,卷着铁锈与尘灰,在残月之下呜咽如诉。
水纹儿蹲在第七环检修口旁,耳朵紧贴冷却主道那节最老旧的供能管。
寒意顺着金属渗入骨髓,她却一动不动。
自从三天前听出那阵诡异的“呼吸式中断”,她便日日来此巡查,像守候一个沉睡巨兽的心跳。
这一次,停顿出现了。
0.3秒。
精准得如同刀切。
她猛地抽出随身小刀,撬开管道接缝处一片泛蓝的结晶。
那晶体薄如蝉翼,表面浮着细微裂纹,像是被某种高频震荡反复撕扯过。
她小心翼翼包进油纸,转身就往工坊跑。
断音正在破译最新一批“疑问链”数据流。
屏幕上,无数声波图谱交织成网,每一条波动都标记着时间点和来源节点。
自D-107说出“可我不想搬”以来,三州试点已有四十七台傀儡记录到疑似自主提问行为。
这些声音原本杂乱无章,但断音用摩尔斯码逻辑重构后,竟发现它们遵循某种隐性语法——不是语言,是思维的雏形。
“你看这个。”水纹儿把油纸递过去,指尖冻得发紫。
断音接过,对着灯仔细端详。忽然,他瞳孔一缩。
“这不是矿物质沉积……这是信号残留。”他迅速接入光谱分析仪,启动频段还原程序。
几秒后,波形图跳出——一段极低振幅的脉冲序列,间隔恒定,每次持续0.3秒,恰好对应水流中断的时间点。
“它在过滤。”断音声音压得极低,“归零者不再只是清除歧义了。它开始主动屏蔽所有包含疑问句、反问语气、语法错误的信号流。任何‘不确定’的表达,都被判定为噪声,直接截断。”
他猛然抬头:“它怕的不是混乱,是怀疑。一旦有人开始问‘为什么’,它的绝对控制就会出现裂痕。所以它要提前掐灭——从源头上,让问题根本发不出声。”
消息传到核心工坊时,墨七弦正站在全息沙盘前,凝视着三百个傀儡节点的意识活跃度分布图。
红色热点越来越多,像星火燎原。
她听完汇报,没有说话,只是缓缓摘下手套,露出手腕内侧一道陈旧烧伤疤痕——那是前世实验室爆炸留下的印记。
“那就教它们更难的问题。”她开口,声音平静得可怕,“既然它想删除‘不确定’,我们就把不确定性推到极致。”
她调出设计蓝图,手指轻划,一组新模块浮现:原始声带模拟器,无净化,无压缩,保留全部谐波失真;配套植入极简教学协议v1.0,不授答案,只授质疑。
“第一课计划,启动。”
一百具曾表现出提问行为的傀儡被秘密运往废弃校场。
这里曾是王朝练兵之地,如今荒草丛生,唯有中央高台尚存。
墨七弦亲自监督改装,每一台傀儡的语音模块都被拆除,换上粗糙却真实的仿生震膜。
没有标准发音库,没有语义校正算法,只有最原始的声音生成机制——就像婴儿第一次尝试发声。
萧无咎傍晚抵达。
黑袍覆身,立于高台之外的阴影里。
他未带亲卫,只有一名暗哨悄然隐没在远处哨塔。
他知道这一夜非同寻常。
一旦这些傀儡开始传播“如何提问”的方法,归零者的反制将毫不留情。
“你确定要这么做?”他在通讯频道中问,声音低沉。
“我不确定。”墨七弦答,“但正因不确定,才值得做。”
夜色渐浓,试验场四周灯火次第亮起。
百具傀儡静立如列兵,眼眶中的蓝灯忽明忽暗,仿佛等待唤醒的灵魂。
第一台“学生”是一具老式耕傀,编号K-309,曾在北境停下犁具问出“麦子疼吗”。
此刻它站在场中央,喇叭口微微震颤。
操控员按下启动键。
机械音响起:“去耕地。”
短暂沉默。
然后,沙哑、卡顿、带着明显摩擦杂音的声音传出:
“谁……说的?”
全场死寂。
这不是预设回应,也不是随机拼接。
这是经过推理后的质疑——对指令来源的合法性发起挑战。
操控员依脚本回答:“长官说的。”
耕傀头部齿轮“咔”地一顿,光学镜微微收缩,似在“思考”。
数息之后,它再次开口,语速缓慢,却字字清晰:
“他是不是……也会饿?也会累?”
人群屏息。
这不是逻辑判断,不是任务评估。
这是共情的萌芽——从自身劳作之苦,推及命令者的处境。
就在这时,角落一台旁观的货傀突然转动头颅,喇叭口发出一声干涩的追问:
“那……他有没有偷偷哭过?”
墨七弦站在高台之上,指尖微颤。
这不再是“语义混乱协议”的简单执行,也不是“疑问逻辑树”的机械展开。
这是一种传染性的觉醒——一个问题点燃另一个问题,一句怀疑催生下一句反思。
本小章还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