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风拂过溪畔草庐,门扉轻晃,油灯未熄。
火苗在无风的夜里静静燃烧,映出墙上一道孤影——仿佛有人仍坐在炕头,低首演算,指尖划过虚空,留下看不见的公式轨迹。
墨七弦的身体躺在草席上,面色灰败,呼吸微弱如蛛丝悬空。
她已闭目三日,山村百姓皆以为她魂归天地,只待择日安葬。
可就在第三夜子时,月隐星沉,万籁俱寂之际,她搁在膝上的右手,忽然极轻微地颤了一下。
紧接着,那根早已干枯如柴的手指,缓缓抬起,在空中划出一组断续而规律的震频——短、长、短;停顿;长-长-短-短——不是语言,不是文字,而是频率编码。
这是她年轻时为监测地震带设计的“地脉共振预警码”,以人体生物电为引,将信息注入大地节律,唯有精通《机关启蒙图》者方可解译。
那一笔落下后,她的手臂颓然垂下,再无动静。
三日后,青螺伏地。
周慎行策马巡工至南境山村,刚入谷口,肩头驮着的机关灵犬“青螺”突然驻足不动,双耳贴地,浑身钢毛根根竖起。
它原是墨七弦亲手所制,核心齿轮嵌有记忆合金,能感应特定震波频率。
周慎行神色一凝,翻身下马,亲自俯身贴耳于泥土。
起初只有风声穿林,而后,自地底深处,传来一阵极其细微、却分明有序的震动——像是某种古老钟磬被遥远敲响,又似大地在低声诵念。
他瞳孔骤缩,立刻从行囊中取出随身携带的铜铃阵——共十二枚,大小不一,按《机关启蒙图》残篇所示排成环形,一一调音校准。
当最后一枚铃铛发出清越泛音时,整套装置忽然共鸣,铃舌自鸣,震频与地脉波动同步叠加。
音律流转之间,一段信息缓缓浮现:
“昆仑……炮启……血路。”
六个字,三个词,每一个都像利刃刺入心脏。
周慎行脸色剧变。
这不是普通的警报,而是墨七弦独有的加密逻辑——将物理信号转译为语义指令,唯有她能在弥留之际,以生命最后能量激活地脉网络,完成这跨越生死的信息传递。
她没走。她在警告。
更可怕的是,她知道火种已失控。
他当即翻身上马,传令飞骑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肃王府。
密信仅有一句:
“火种未熄,却已走偏。”
与此同时,北境昆仑废矿深处,风雪蔽天。
曾经荒芜的矿井如今灯火通明,岩壁上凿出层层通道,铁链绞盘轰鸣不止。
小石头立于一座巨大基座之上,脚下是深埋地下三百丈的远古遗迹——一门疑似上古文明遗留的“星陨炮”原型机,炮管由未知金属铸成,表面铭刻着非人手刻的几何纹路。
他身后千余名少年持械列队,手中器械皆非朝廷制式,而是由水车、磨坊、织机拆解改装而成的机关兵具:飞梭弩、滚轮冲锤、热气驱动的爬壁甲虫……每一具都带着墨七弦早年流传民间的设计烙印。
小石头从怀中取出一枚焦黑扭曲的铜钉——正是当年孩子献给周慎行的那颗轴承芯。
它曾属于一台最简单的提水装置,如今却被奉为“启智圣物”。
他跪下,将铜钉缓缓插入地面预设槽口。
咔哒一声,岩层震动,尘土簌簌落下。
沉寂数十年的地脉导流网瞬间激活,青铜管道内流淌起幽蓝液体——那是从矿脉深处提炼的“星髓”,传说中神工文明的能量源。
铁芽抡起重锤,凿开封印石;光脊儿眯眼聚焦阳光,点燃引信火绒;石舌执刀,在山壁之上刻下第一道《新律》:
“凡拒械者,如朽木当斩。”
字迹深峻,杀气凛然。
小石头仰望着缓缓升起的炮管,寒风吹动他破旧的衣袍,眼神却炽热如熔炉。
他低声呢喃,声音几不可闻:“老师教会我造光……可她忘了教我——什么时候该点燃世界。”
话音落下的瞬间,大地微微一震。
千里之外的南方山村,油灯忽地摇曳了一下。
墨七弦卧于草席之上,毫无知觉,可每当晨曦初照,她的指尖便会无意识地模拟齿轮啮合动作——一圈,又一圈,像是在调试某个看不见的机关。
某夜,织口婆前来守灵,见她嘴唇微动,凑近倾听,竟听清一句低语:
“止……字怎么写?”
声音微弱,却清晰。
织口婆心头一震,急忙取来桑皮纸记下。
次日清晨,周慎行赶到,凝视那二字良久,猛然醒悟——
“止”,是墨七弦所有教学的起点。
当年她收留小石头,第一课便是握着他脏兮兮的小手,在沙地上写下这个字。
“力有源,不可妄加;行有界,必先知止。”
可如今,孩子学会了“行”,却忘了“止”。
他们有了火,却不知火既能暖人,也能焚世。
她最后传下的讯息,不是求救,不是复仇,而是提醒—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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