圣诞节的鸡场前所未有的安静。
没有机器的轰鸣，没有工人的号子，只有偶尔几声鸡鸣从舍区传来，在空旷的院子里回荡。彩灯还在屋檐下亮着——姆巴蒂安排人白天关掉，傍晚再开，“要亮到新年呢”。
李朴站在办公室窗前，看着这片难得的宁静。昨晚的圣诞聚餐热闹得像场小型嘉年华。工人们拖家带口来了近六十人，食堂坐不下，就在院子里摆开桌椅。两只烤羊在炭火上滋滋冒油，女工们带来了自家做的木薯糕、豆子炖菜、芭蕉饭。孩子们戴着圣诞帽满场疯跑，笑声能把屋顶掀翻。
王北舟策划的“中文祝福视频拍摄点”成了全场最受欢迎的地方。工人们排着队，对着手机镜头用刚学会的中文喊“圣诞快乐”“恭喜发财”，然后拿着王北舟现场发的十万先令钞票，笑得见牙不见眼。一晚上拍了二十多条，王北舟的手机都快没电了。
“朴哥，这生意真能做！”昨晚散场时，王北舟一边数钱一边兴奋地说，“国内好几个企业联系我，说年后要拍系列视频，用作海外市场宣传。有个旅行社还想搞‘非洲圣诞体验’直播，让国内观众实时连线看黑人兄弟送祝福。”
李朴只是笑笑，递给他一杯水：“先别想那么远。明天什么安排？”
“明天？”王北舟愣了愣，“不是放假吗？”
“放假也总要吃饭。”李朴说，“我订了位置，带你去吃火鸡。”
所以此刻，圣诞节的午后，李朴的巡洋舰正行驶在通往达市东区高级住宅区的路上。
王北舟坐在副驾驶，还有点宿醉的迷糊：“朴哥，你说咱们真去吃什么火鸡啊？我在美国电影里看过，不就是只大点的鸡嘛。”
“你来非洲快一年了，连火鸡都没吃过，说出去丢人。”李朴打方向盘转弯，“再说了，圣诞节吃火鸡是这边的传统——至少是富裕阶层的传统。咱们也体验体验。”
车在一栋殖民风格的白墙别墅前停下。这不是餐厅，是私厨——老板是个退休的英国外交官，娶了坦桑尼亚太太，每年圣诞只接十桌预订，做最正统的英式圣诞大餐。
院子里已经停了几辆车。李朴的巡洋舰在里面显得有点突兀。
“欢迎欢迎。”开门的是个五十多岁的白人男子，穿着熨烫平整的亚麻衬衫，口音带着标准的伦敦腔，“我是约翰，这位是我太太玛丽。”
玛丽是个优雅的黑人女性，穿着墨绿底金线的传统坎加裙，笑着用流利的英语说：“圣诞快乐。你们是今天唯一的亚洲客人。”
餐厅里布置得典雅温馨。长桌上铺着白色刺绣桌布，银质烛台闪着温润的光。墙上挂着非洲风格的水彩画，角落里摆着一棵真正的松树——在达市，这是奢侈的象征，松树要从肯尼亚高海拔地区运来。
其他客人已经到了：一对德国夫妇，一个意大利商人带着本地女友，两个英国援助组织的工作人员，还有一家印度裔企业主。见李朴二人进来，大家都点头致意。
“我们在非洲这么多年，还是第一次过这么‘正统’的圣诞节。”等菜时，德国先生主动攀谈，“我叫汉斯，做汽车配件进口的。你是......”
“李朴，养鸡的。”李朴简单回答。
“养鸡？”汉斯有些意外，随即笑了，“好行业。非洲人口增长快，蛋白质需求大。不过竞争也激烈吧？”
“还可以。”李朴礼貌回应。
这时第一道菜上来了——烟熏三文鱼配奶油莳萝酱。然后是南瓜汤、烤蔬菜沙拉。主菜当然是火鸡，整只端上来，表皮烤得金黄酥脆，肚子里填满了栗子、香肠、苹果的馅料。
“火鸡是本地农场养的，但饲料和配方是英国传统做法。”约翰亲自来切肉，“坦桑尼亚的气候其实很适合养火鸡，但本地人更喜欢吃羊和鸡。”
王北舟盯着那只巨大的禽类，眼睛都直了。等分到盘里，他切了一大块塞进嘴里，咀嚼几下，表情变得古怪。
“怎么了？”李朴小声问。
“这......”王北舟压低声音，“这不就是肉更柴、更干的大号鸡嘛！还没咱们养的土鸡好吃呢！”
李朴尝了一口，确实如此。火鸡肉质粗糙，即使浇了浓郁的肉汁，也掩盖不住那种柴硬的口感。倒是配菜的烤土豆和抱子甘蓝更受欢迎。
“英国人怎么就爱吃这个......”王北舟嘀咕。
“传统大于口味。”李朴说，“就像中国人过年一定要吃鱼，哪怕不爱吃也得摆上桌。”
饭后甜点是圣诞布丁，浇上白兰地点燃，蓝色的火焰引来一阵掌声。然后是咖啡和巧克力。
这顿饭吃了三个小时。结账时，账单上的数字让王北舟倒吸一口凉气——人均十五万先令，相当于普通工人两个月的工资。
“朴哥，这也太贵了！”出了门，王北舟还在心疼，“就为吃只不好吃的大鸡？”
“吃的不是鸡，是体验。”李朴发动车子，“现在你知道了吧？所谓的‘上流社会圣诞传统’，也就那么回事。”
车开出住宅区，汇入圣诞午后慵懒的车流。街上行人稀少，大多数店铺都关门了，只有教堂门口还有人进进出出——下午还有一场圣诞礼拜。
“接下来去哪？”王北舟问，“回鸡场？”
李朴看了看表：“不回去。直接去机场。”
“机场？！”
“桑给巴尔岛，四点的飞机。”李朴从储物格里拿出两张机票，“圣诞小长假，带你去岛上放松放松。不然你又要说老板抠门，连个假都不给。”
王北舟接过机票，愣住了。桑给巴尔岛——那是坦桑尼亚的旅游胜地，以白沙滩、石头城和香料闻名。他来了非洲三年，还真没去过。
“朴哥，这......”
“别废话了，系好安全带。”李朴踩下油门，“咱们也当回游客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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