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深沉,东郡郡守府的书房内,却亮如白昼。
数十支牛油大烛在青铜灯架上静静燃烧,将每一寸角落都照得纤毫毕现,却驱不散空气中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压抑。
东郡郡守李由,这位丞相之子,此刻再无半分平日里的沉稳与威严。他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猛兽,焦躁地来回踱步,华贵的官服下摆在光洁的地面上拖曳出沙沙的声响,每一次转身,都带着压抑不住的急切。
那块从天而降的石头,像一柄悬在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,随时可能落下,将他连同整个李氏在东郡的基业,都斩得粉碎。
他将所有的希望,都押在了那个立下军令状的年轻人身上。
可三天之期,如今才过去不到一日……
就在李由心乱如麻之际,书房厚重的木门被亲信从外面轻轻叩响。
“大人,江都尉求见。”
李由的身形猛地一顿,眼中瞬间爆发出惊人的亮光,他几乎是吼出来的:“快!让他进来!”
门开了。
江昊一袭玄色常服,缓步踏入。
他身后,跟着两名亲卫,押解着一个被铁链五花大绑、堵住了嘴的魁梧男人。而在他们之后,又有数名士卒鱼贯而入,将一口沉重的木箱,以及一柄染血的龙纹玉柄刻刀,恭敬地呈放在了书房的中央。
江昊的步伐沉稳如山,神情平静如水,仿佛不是来破解一桩足以颠覆帝国的谋逆大案,而只是来汇报一件微不足道的日常公务。
然而,当李由的目光落在那个被捆绑的男人身上时,他的瞳孔骤然收缩!
身为东郡之主,他自然认得,此人正是农家侠魁,田光!那个在江湖上声名赫赫,连罗网都感到头疼的顶尖宗师!
再看那口木箱里堆积如山的、与魏国旧贵族来往的密信,以及那柄作为最直接物证的刻刀……
李由的呼吸,瞬间变得粗重起来。
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江昊面前,双手死死抓住江昊的肩膀,因为极度的激动,指节都有些发白:“江昊!你……你当真做到了?!”
“幸不辱命。”江昊微微颔首,语气淡然。
“好!好!好啊!”李由连道三声好,胸中积郁的所有恐惧、绝望与压抑,在这一刻尽数化为火山喷发般的狂喜。他仰天大笑,笑声中甚至带上了一丝如释重负的哽咽。
“天不亡我李由!天不亡我啊!”他用力拍着江昊的肩膀,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感激与赞赏,“江都尉,你乃本官的子房!不!你是本官的擎天玉柱,架海金梁!此等不世之功,本官定当以八百里加急,亲自为你上奏咸阳,奏请陛下,为你加官进爵!”
他已经能想象到,当这份足以震动朝野的功劳摆在始皇帝案头时,自己将会获得何等的赞誉,而江昊,这个被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年轻人,也必将一飞冲天,成为帝国最耀眼的新星!
书房内的气氛,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。
然而,面对这泼天的富贵,江昊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喜色。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状若癫狂的李由,直到对方的笑声渐渐平息,才缓缓开口。
他的声音不大,却像一盆冰水,兜头浇在了李由的心上。
“大人,此事,万万不可如此上报。”
李由的笑容,瞬间凝固在了脸上。他愕然地看着江昊,满脸都是不解:“为何?如此大功,若不彰显,岂非锦衣夜行?”
江昊没有直接回答,他只是示意亲卫将田光先行押下,然后亲自关上了书房的门。
整个房间,只剩下他们二人。
烛火摇曳,将两人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,拉得忽长忽短。
江昊为李由斟满一杯早已备好的凉茶,推到他面前,这才不疾不徐地说道:“大人,请恕卑职斗胆。此案,卑职的确是破了。但这个‘功劳’,太大,太烫手了。”
李由皱起了眉头,端起茶杯,示意他继续说下去。
“大人请想,”江昊的目光深邃,仿佛能洞穿人心,“卑职是何身份?一介外来都尉,初到东郡不过数日。而此案牵涉何人?农家侠魁田光,战国六堂之主,背后是十万农家弟子;魏国旧贵族张氏,盘踞东郡数代,根深蒂固。更不用说,此事还与‘荧惑守心’的天象,与那句‘始皇帝死而地分’的谶语,直接关联。”
“一个外来的年轻人,在所有人都束手无策之时,雷霆出手,一日之内,便将如此盘根错节的惊天大案连根拔起。这份功劳,传到咸阳,朝堂诸公会如何看?陛下,又会如何想?”
江昊的声音平静,但每一个字,都像一记重锤,狠狠敲在李由的心坎上。
李由脸上的喜色,已经彻底褪去,取而代之的,是一抹深深的凝重。他不是蠢人,他瞬间就明白了江昊话中的深意。
官场之上,最忌讳的不是无能,而是功高震主!
江昊继续道:“朝中诸公,只会觉得卑职锋芒太露,不知收敛,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,从而心生嫉妒与排挤。而陛下……陛下固然会赏识卑职的才能,但更多的,恐怕是猜忌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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