建安十四年的初春,寒意仍锁着邺城,丞相府高墙内的气氛却比天气更显凝滞。赤壁的烽烟虽已散去,但其带来的震荡却如余波般持续扩散。曹操深居简出,政令愈发缜密苛细,府中僚属无不屏息凝神,生怕行差踏错。在这片无形的低压中,司马懿依旧如履薄冰地扮演着他的文学掾角色,每日与故纸堆为伍,将所有的锋芒与算计深深敛藏于那副病弱谦恭的皮囊之下。
然而,一场来自故乡河内的风波,正悄然向他靠近。
这日散值后,他回到城南赁住的僻静小院,还未及更衣,老仆司马福便呈上了一封火漆密封的家书。信是父亲司马防亲笔所书。
司马懿屏退左右,于灯下缓缓展开竹简。父亲的字迹一如既往的沉稳刚劲,但字里行间却透着一股不同于往日的急切。信的前半部分仍是例行的询问,关切他在邺城的身体状况(司马懿知道,父亲问的是他“病弱”伪装是否稳妥)、公务是否顺遂,再次叮嘱“慎独”、“藏拙”之理。然而,信至后半,笔锋一转,提及了一件关乎家族未来的要事——他的婚事。
父亲言道,河内温县司马氏与平皋张氏,世代交好,皆为河内着姓。张氏家主张汪,官至粟邑令,虽非显宦,但门风清正,在乡里威望素着。其女张春华,年已及笄,性情贤淑(信中特意强调“颇有决断,非寻常闺阁”),仪容端方。如今乱世纷扰,强宗大族尤需互为唇齿,共固根本。父亲与张汪皆有意促成两家秦晋之好,如此既可加深司马氏在河内乡党的联盟,亦能为在邺城孤身奋战的司马懿,提供一个稳固的妻族奥援,使其不至全然孤立无援。
信末,司马防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:“此乃家事,亦系族运。张氏女贤名在外,堪为良配。汝身处漩涡,更需贤内助稳定后方。家中已着手行‘纳采’之礼,汝在邺城,静候佳音便可。”
烛火跳跃,映着司马懿平静无波的脸庞。他放下竹简,指尖无意识地轻叩案面。
对于婚姻,他从未有过任何风花雪月的幻想。自七年前踏上那条伪装与隐忍之路起,他的人生便已与个人情感无关,一切抉择皆需以家族利益为秤砣。他冷静地剖析着这桩突如其来的联姻:
平皋张氏,确是河内郡中能与司马家匹配的名门。联姻无疑能进一步巩固司马家在河内的地位,形成更紧密的乡党联盟,这在乱世中至关重要。父亲考虑周详,自己在邺城势单力薄,若能与一地方实力派家族联姻,无形中便多了一层保障。张汪官声不错,其家风想必严谨,培养出的女儿,至少不会是无知蠢妇,扰他心神。信中特意提及“颇有决断”,这倒让司马懿生出几分探究之意。
利弊权衡,片刻之间已有决断。这确是一桩“合宜”的婚姻。于家族,于他个人眼下处境,皆是有利无弊。他提笔回信,言辞恭顺,表示一切但凭父亲做主,并感谢父亲为儿前程如此劳心费力。
几乎与此同时,河内温县,司马府中已是另一番景象。虽值乱世,但像司马家这等累世高门,于婚姻礼制上却丝毫不肯马虎。司马防亲自坐镇,主持各项仪程。
使者带着雁鹅为礼,前往平皋张府行“纳采”之礼,表明求婚之意。张汪早已与司马防默契于心,自是欣然应允。接着便是“问名”,互换庚帖,卜问吉凶(自然是吉)。“纳吉”之后,便是“纳征”,司马家备下丰厚的聘礼——帛五匹、鹿皮两张、以及象征意义的金帛钱币若干,虽不及太平年月奢靡,却也足够彰显司马氏的诚意与地位。张府亦回赠礼器玉璧,以示郑重。
这一套流程下来,虽因时局而略有从简,但古礼的核心环节一样未缺。温县与平皋的士族圈皆已知晓,司马家与张家即将联姻,两家势力藉此更紧密地联结在一起。这场联姻,如同一次无声的政治宣言,在河内郡的棋盘上,落下了重要一子。
而邺城这边,司马懿的生活似乎毫无变化。他依旧每日准时点卯,埋首于丞相府的卷宗之中,校勘、整理、归档,偶尔应对一下同僚无关痛痒的询问,所有心思都用于观察那暗流涌动的权力格局,尤其是那位愈发显得深不可测的五官中郎将。婚事于他,仿佛只是遥远故乡正在进行的一项寻常家族事务,激不起半点涟漪。他只是耐心等待着最终的安排。
数月后,各项礼仪完备。张春华在一支送亲队伍的护送下,抵达了邺城。婚礼并未大肆操办,只在司马懿赁住的小院内设了简单家宴,邀了几位在邺城的尚书台同僚(如陈群,他亦出身名门,与两家皆有渊源,自然在邀请之列)作为见证。一切都在一种低调而务实的气氛中完成。
喧嚣散尽,红烛高烧。
新房内,司马懿看着眼前端坐榻上、身着大红嫁衣、头顶盖头的新娘。他心中并无多少新郎应有的悸动,更多的是一种审视与评估。他走上前,用一柄玉如意,轻轻挑开了那方鲜红的盖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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