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五官中郎将稍安。”司马懿的声音平稳,像一块投入沸水的冰,稍稍压下了室内的焦灼。他走到炭火盆边,伸出手,仿佛只是为了取暖。“魏王此问,意不在丞相之职本身。”
“哦?此言何意?”吴质立刻接过话头,他向前一步,眼中闪着激进的光,“我倒觉得,这是天赐良机!杨修能讨好,我们更能!五官中郎将明日就当奏请,不仅该设丞相,魏王功盖寰宇,更应剑履上殿,赞拜不名!要做得比杨修更彻底!如此,方能压过临淄侯,赢得魏王欢心!”
“吴季重!尔欲陷五官中郎将于不义乎?!”陈群猛地抬起头,厉声打断。他因激动,脸颊微微泛红:“此乃取祸之道!魏王已是臣子极致,位同高祖矣!再加殊礼,置天子于何地?置天下清议于何地?五官中郎将当恪守臣节,秉礼而言!只言设丞相乃为魏国政务通畅,合乎法度即可,于殊礼之事,绝不可提及半分!此方为持重之道!”
“持重?持重就是眼看着曹植和杨修抢尽风头!”吴质反唇相讥,语带嘲讽,“陈长文,你的礼法能帮五官中郎将夺取世子之位吗?非常之时,当行非常之事!一味持重,不过是坐以待毙!”
“你!…如此行险徼幸,非士君子所为!即便一时得逞,亦遗臭万年!” “成王败寇!只要五官中郎将登位,史书由谁而写?!”
两人剑拔弩张,争执不下。曹丕看着他们,更加烦躁,用力一挥手:“够了!召你们来是寻对策,不是听你们争吵!”他目光再次投向沉默的司马懿,带着最后的希望:“仲达!你意下如何?难道就无两全之策?”
朱铄此时沉声开口,提供了关键情报:“据查,杨修此议,乃与丁仪兄弟于府中密谋三日所得。且…宫中确凿消息,陛下闻此议,惊惧交加,已卧病不起。”他顿了顿,补充道,“此事,目前尚未传开。”
密室瞬间安静下来。吴质和陈群都愣住了,这个消息无疑给这场争论投下了一道更复杂的阴影。
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司马懿。
司马懿缓缓抬起头,炭火的光芒在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跳跃。他先看向吴质,声音平和:“季重之议,急智果决,若成,确能收奇效。” 吴质脸上刚露出一丝得色。 司马懿话锋一转:“然,魏王所欲者,集权也;所虑者,谤言也。杨修助其集权,却因陛下病倒之事,恐已暗中为魏王招致谤言。若五官中郎将再请殊礼,是嫌魏王所招之谤尚不够多吗?此非争宠,实为招祸。”
接着,他看向陈群:“长文所虑,老成谋国,持守正道,乃五官中郎将根基所在,不可或缺。” 陈群面色稍霁。 司马懿却轻轻摇头:“然,只言法度,避谈权柄,虽不犯错,却亦无功。在魏王眼中,恐失于迂缓,未见担当。难以扭转今日杨修造成之势。”
他停顿了一下,让最后的判断显得更有分量。密室内鸦雀无声,连曹丕都屏住了呼吸。 “魏王此问,”司马懿的目光扫过众人,最终落在曹丕脸上,一字一句道:“非问制度,实问人心。问五官中郎将是只知一味逢迎,或只知墨守成规,还是…真能体察他的处境与心思。”
“仲达的意思是…”曹丕急切地追问。 “世子明日朝会,当如此奏对——”司马懿微微前倾身体,声音清晰而沉稳: “父王此问,高瞻远瞩,儿臣以为,魏国新立,体统尊威,关乎国本,非循常例所能定。” (先肯定曹操的问题意义重大,不是寻常事务)
他略作停顿,目光扫过众人,继续道: “汉设丞相,以辅天子。然今日之魏国,乃父王承天命、立不世之功所建。父王即魏国之法统,即魏国之至尊。若仍沿用‘丞相’之名,岂非自降格局,仍以汉臣自居?” (致命一击:指出“设丞相”反而矮化了曹操作为开国者的地位)
“故儿臣愚见,”司马懿的声音斩钉截铁,掷地有声,“魏国不当设‘丞相’,而当为父王特设一名号,总领魏国一切军政要务,权柄出于王上,而非仿效汉制。 此名号之尊卑,权责之轻重,仪制之隆杀,皆乃开创之举,关乎魏国百年基业之体统。” (提出新方案:创造一个新名号,彻底与汉朝脱钩)
“此等开创乾坤、定鼎国本之事,”他最终将目光恭敬地投向曹丕,由曹丕来说出最后一句,“非儿臣等所能妄议。儿臣以为,当由父亲圣心独断! 儿臣与百官,谨遵王命!”
话音落下,密室内一片死寂。
片刻后,曹丕眼中猛地爆发出光彩,脸上的焦躁一扫而空,仿佛拨云见日。他猛地一拍案几,震得烛火都为之一晃:“妙!妙极!”
这短短数语,堪称绝妙。它先是跳出“设不设丞相”的窠臼,将议题拔高到“定魏国体统”的层面,极尽推崇地将父亲置于开创者的至尊地位,言语间的恭顺与敬畏可谓到了极致。更绝的是,它将所有关乎名分、可能招致非议的艰难决断,连同那“僭越”的风险,一丝不剩地、用最冠冕堂皇的理由全数奉还到了父亲手中。如此一来,他曹丕不仅全然顺从了父亲集权的心意,更避开了任何可能授人以柄的“妄议”之嫌,干干净净,只留下一个恪守本分、恭孝无比的储君形象。反观那急于表现、拘泥于“汉制”的杨修,其境界高下立判,顿时显得短视而可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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