建安二十一年的秋雨,淅淅沥沥,敲打着邺城新起的魏王宫阙,也敲打着司马懿书房那扇未曾关严的窗棂。烛火在穿堂风中摇曳,将他审阅东郡后续粮册的身影投在墙上,显得有些孤峭。
“咳。” 一声轻微的咳嗽打断了他的凝神。张春华端着一碗温热的安神汤走进来,轻轻放在案几一角。她没有立刻离开,目光落在丈夫那比数月前从东郡归来时更加清减的侧脸上。 “东郡的功劳,已是过去。妾听闻,今日朝会上,杨德祖又出风头了?”她的声音很低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惧,“夫君,立储乃魏王家事,如今这位魏王,心思比海还深。你…更需谨慎。”
司马懿没有抬头,指尖划过竹简上“卫臻”的名字,淡淡道:“知道。汤放下吧,我稍后便用。” 他的平静反而让张春华更觉不安。她还想说什么,最终只是抿了抿唇,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,轻轻带上了门。
书房重归寂静,只剩雨声和烛芯噼啪的轻响。司马懿端起那碗汤,温热透过瓷壁传来,却驱不散心头的寒意。他清楚地知道,曹操因称王大事暂时搁置了对他的审视,但那双能洞穿人心的眼睛从未真正移开。魏王或许会赞他一句“干练”,但那目光深处的审视与寒意,比任何直白的警告都更令人心惊。称王大典的喧嚣过后,是更令人窒息的肃杀。荀彧的空位,崔琰的结局,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这座城池里的每一个人:一步踏错,便是万丈深渊。
“咚…咚咚…” 不是雨声,是刻意压低的、急促的叩门声。 司马懿眉头一蹙,这个时辰… 门被推开一条缝,湿冷的空气率先涌入。接着,一个披着厚重蓑衣的身影闪身而入,兜帽下滴着水珠。来人摘下兜帽,露出朱铄那张平日里毫无表情,此刻却无比凝重的脸。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下,汇入衣领。
“司马公,”朱铄的声音压得极低,带着雨夜的寒气,“五官中郎将急召,请即刻过府一叙。” 他甚至省去了一切礼节性的问候。司马懿的心猛地一沉。能让负责情报安保、素来沉静的朱铄亲自冒雨前来,且如此失态,绝非小事。 “何事?”司马懿起身,言简意赅。 “天大的事。”朱铄目光锐利,“车上细说。”
马车碾过湿滑的青石板路,声音被雨幕吞噬。车厢内,朱铄的话如同冰冷的楔子,钉入司马懿的耳中。 “今日午后,魏王于便殿召近臣议事,问及‘魏国新立,是否当仿汉制,设丞相一职,总揽国政’。” 司马懿眼皮一跳。曹操已是汉丞相、魏王,如今要在魏国再设丞相,其用意… “杨修当场应对,”朱铄继续道,语气中带着一丝厌恶,“他引经据典,力陈设丞相之必要,言唯有如此,方能理顺国体,集中事权,助魏王…廓清寰宇。言词恳切,句句都说在魏王心坎上,殿上诸人多有附和。魏王…甚为嘉许。” 司马懿沉默着,他能想象那场面。杨修的才思敏捷,善于揣摩上意,这是其一贯的长处。 “五官中郎将呢?”他问。 “五官中郎将亦在场,但杨修抢先发言,气势已成。武官中郎将…未能即刻应对,只言需深思。”朱铄的声音更沉,“散议后,五官中郎将神色不安。更棘手的是,我们刚得到消息,陛下(汉献帝)听闻此议后,在宫中…惊惧病倒。”
司马懿闭上眼,靠在颠簸的车壁上。来了。曹操的敲打之后,新的考验以更凶险的方式降临。这已不是简单的政务咨询,这是曹操对继承人政治眼光、立场和派系力量的赤裸裸试探。杨修和曹植,再次抢得了先机,并将了曹丕一军。若应对不当,曹丕先前积累的些许优势将荡然无存。
马车并未驶向魏王宫正门,而是绕至一条僻静巷弄,从一处极不显眼的侧门驶入。朱铄引路,穿过数重已有甲士暗中守卫的回廊,最终停在一扇厚重的木门前。这里寂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。
朱铄有节奏地叩响门扉。门从内打开,一股夹杂着焦虑和炭火气的暖流扑面而来。
密室不大,陈设简单。曹丕正背对着门,不安地踱步,锦袍的下摆因频繁转身而微微卷起。陈群坐在一张垫子上,面色凝重,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。吴质则靠在墙边,双臂抱胸,脸上惯有的那丝戏谑不见了,取而代之的是焦躁和不忿。
见司马懿进来,曹丕猛地转身,眼中布满血丝:“仲达!你总算来了!” “五官中郎将。”司马懿躬身行礼,目光快速扫过在场几人。核心圈子的成员,都在这里了。
“情况朱铄想必都跟你说了!”曹丕几乎没给他喘息的机会,声音因急切而有些尖锐,“杨修!又是杨修!他总能钻到父亲心里去!设丞相?父亲明明已是…他这是要做什么?我明日该如何应对?若赞同,岂非附和杨修,助长曹植气焰?更恐寒了那些…还心向汉室的老臣之心!若反对,父亲正在兴头上,必定不悦!仲达,我该如何是好?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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