建安二十五年,正月里的寒风似乎格外刺骨,它卷过邺城临淄侯府高耸的院墙,却带不走里面弥漫的死寂与绝望。曹植枯坐于窗边,几案上散落着诗稿,墨迹早已干涸。他被幽禁于此,恍如困兽,昔日泼天才华似乎也被这四方的天空所禁锢。
突然,府外传来一阵异样的骚动,紧接着是压抑不住的悲哭声由远及近。一名老仆连滚带爬地冲入室内,脸色惨白如纸,未及开口,已是涕泪横流:“侯爷!侯爷!噩耗啊…魏王…魏王他…驾崩了!”
“轰——”
曹植只觉得脑中一声巨响,仿佛整个世界在眼前碎裂开来。他猛地站起身,身体剧烈摇晃,几乎栽倒在地。“不…不可能!父王…父王!”他嘶声力竭地吼叫着,声音却因极度的震惊与悲痛而扭曲变形。先是难以置信的茫然,随即是排山倒海的痛楚瞬间将他淹没。他捶打着胸膛,如同疯魔般在室内踉跄,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。那个如山岳般巍峨、令他敬畏、爱戴、怨恨又无比依赖的身影,竟然就这么崩塌了?铜雀台上的纵情豪迈,父子间的诗词唱和,司马门后的厉声斥责,醉酒误军的深深失望……无数画面在他脑中疯狂闪现,最终化为利刃,将他的心割得粉碎。
在几近崩溃的癫狂中,他扑到案前,一把抓起笔,泪水混着墨汁,在素帛上疯狂挥洒。所有的才情、所有的悔恨、所有无法言说的痛苦,尽数倾注笔端:
“…尊灵永蛰,圣上临穴,哀动靡识。泣涕流涟,洒泪沾垅…如何奄忽,摧身后士。俾我茕茕,靡瞻靡顾…”
《武帝诔》成,字字泣血。巨大的悲伤压倒了对禁令的恐惧,他只有一个念头:去见父亲最后一面!他冲向府门,却被尽职的看守校尉横戟拦住。
“让开!我要去见父王!”曹植双目赤红,状若疯虎。
校尉面露难色,却依旧坚定:“侯爷,魏王…新魏王有令,您不得出府…”
“那是我的父亲!”曹植咆哮着,泪水纵横,“为人子者,岂能不奔父丧?!尔等岂无父母?!”
校尉看着眼前这位昔日风华绝代的才子,如今形销骨立、悲痛欲绝,铁石心肠亦为之所动。他挣扎良久,最终一跺脚,咬牙低声道:“侯爷…快走!末将…末将什么都没看见!”他猛地侧开身,打开了那扇沉重的府门。
曹植一愣,随即深深看了校尉一眼,夺门而出,抢过门外一匹骏马,狠狠一鞭抽下,向着洛阳方向疯狂驰去!四百余里路,他日夜兼程,换马不换人,饿了啃几口冷硬的干粮,渴了掬一捧冰冷的河水,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燃烧:赶回去!见父亲最后一面!风吹裂了他的嘴唇,马背磨破了他的大腿,但他毫无知觉,只有无尽的悲恸和执念支撑着他近乎崩溃的身体。
四天后,一个尘土满面、衣衫褴褛、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身影,踉跄着扑到了洛阳魏王宫门前。宫门紧闭,白幡在寒风中凄厉地飘动。
“开门!开门!让我进去!我是临淄侯曹植!我要祭奠父王!”曹植用沙哑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哭喊着,用力捶打着冰冷的宫门。
宫墙之上,守将探出身,面无表情:“奉魏王令,临淄侯不得入内!”
如同冰水浇头,曹植彻底绝望了。兄弟之情,竟凉薄至此!他跪倒在宫门前,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,发出野兽般的哀嚎。最终,他颤抖着取出那卷《武帝诔》,面向宫阙,用尽最后的气力,高声哭诵,声嘶力竭,字字血泪,闻者无不心酸侧目。
就在这凄绝之时,大地微微震动,一支精锐骑兵旋风般卷至宫门前。为首大将,正是鄢陵侯曹彰!他一身风尘,甲胄染霜,显然也是长途奔袭而来。看到宫门紧闭,弟弟曹植形容枯槁、跪地痛哭的惨状,曹彰勃然大怒。
“子建!”他翻身下马,一把扶起几乎虚脱的曹植,随即怒指宫门,“何人胆敢阻拦王子奔丧?!给本侯爷开门!”
宫门依旧紧闭。曹彰怒火更炽,“锵啷”一声拔出佩刀,身后精锐亲兵也同时刀剑出鞘,森然寒光映着冬日惨淡的阳光,杀气瞬间弥漫开来。
宫城内,曹丕闻报,脸色霎时变得惨白。曹彰悍勇,麾下皆是百战边军,洛阳空虚,如何能挡?他惊慌失措,连声道:“快!快去!传先王遗令!朱铄!朱铄何在!”
朱铄硬着头皮登上宫墙,看着下方杀气腾腾的曹彰及其虎狼之师,强压心中恐惧,展开绢帛,高声宣读:“先王遗令:驻守边区的军队不得离开驻地!鄢陵侯速速遵令退去!”
曹彰一怔,随即怒道:“本侯爷是来奔丧,并非戍边!遗令禁的是边军调动,岂禁孝子入城?临淄侯又非边将,为何阻于门外?!”他话音一转,矛头直指核心:“尔等所依,究竟是先王遗令,还是曹丕之令?!”
朱铄被问得一时语塞,但仍壮着胆子,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反将一军:“鄢陵侯既知是先王遗令,为何仍提兵至此?意欲何为?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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