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初四年的洛阳秋色意萧瑟。风卷过宫阙巍峨的飞檐,带下几片早衰的桐叶,盘旋着落入冰冷的太液池水。一种无声的紧绷感,如同逐渐收紧的丝线,缠绕在帝都的街巷与高墙之间。
任城王府邸,与其说是王府,不如说是一座精致而孤寂的囚笼。曹彰卸下了惯穿的戎装,一袭锦袍却掩不住浑身躁动不安的悍勇之气。他望着院中一方狭窄的天空,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玉玦。鄢陵的沙场,并州的烈风,千军万马的呼啸……往事如潮水般拍打着胸腔,最终化为一声压抑的闷哼。
“任城王……”他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弧度。这王爵是黄金打造的枷锁,将他这头渴望驰骋疆场的猛虎,硬生生困在了这雕梁画栋的牢笼之中。酒盏常空,却又难以浇灭心头的块垒。纵马出城,蹄声急如骤雨,仿佛要踏碎这令人窒息的困局,然而洛阳城外的原野再阔,也阔不过天子划定的界限。每一次归来,府外那些看似寻常的行人商贩,那些闪烁不定的目光,都在提醒他——陛下从未放松过监视。
他曾是父亲麾下最锋利的剑,如今却成了兄长案几上需要小心防范的利器。高陵奔丧被阻,宫门前那声关于玉玺的质问……每一次回想,都让曹彰胸中的火苗灼烧得更旺,却也让他更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御座那冰冷刺骨的寒意。
这一日,宫中的内侍忽然传来口谕:太后思念儿子,召任城王入宫一见。
曹彰的心猛地一跳,既有见到母亲的期盼,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。他整顿衣冠,随着内侍步入熟悉的宫禁。路径两旁的古柏苍劲依旧,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森然。
卞太后的宫中,熏香袅袅,试图营造一丝温馨。太后看着两个儿子,眼中既有慈爱,也有难以掩饰的忧色。她命人摆上棋盘,强笑着让兄弟二人对弈一局,自己在一旁看着,絮絮地说些家常,试图弥合那肉眼可见的裂痕。
曹丕面带微笑,语气温和,关切地问着弟弟在封地的饮食起居,仿佛一位寻常的兄长。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,却是一片静默的寒潭,不起波澜。曹彰应对着,他性子直率,几句之后,难免又带出几分对闲居洛阳、无所事事的郁结。
“为将者,自当效命沙场,如今却……”他落下一子,声音沉闷。
曹丕指尖拈着白玉棋子,轻轻落下,声音依旧平和:“子文骁勇,天下皆知。然如今天下稍安,正需我等宗室屏藩朝廷,安居享福亦是国恩。母亲亦可常享天伦之乐,岂不美哉?”话语滴水不漏,却将曹彰的抱怨轻轻挡回。
气氛看似缓和,实则每一句对话底下都潜藏着无声的激流。卞太后的心悬着,目光在两个儿子之间逡巡。
适时,内官端上一盘新进贡的冬枣,颗颗饱满鲜亮。曹丕亲自起身,从中挑选。
“母亲,请用。”他将几颗最大的枣子恭敬地放到卞太后面前的玉碟中。随即,他又转向曹彰,笑容依旧:“子文,你也尝尝,此枣甘甜无比。”他的手指在盘中看似随意地拨弄,将另一部分枣子放入曹彰的碟中,动作自然流畅,无人能察觉那瞬息之间完成的调换——那几颗枣子的蒂部,早已浸染了无色无味的剧毒。
曹彰不疑有他,心中甚至因兄长这罕见的亲手递食而掠过一丝暖意,道谢后便拿起一颗放入口中咀嚼。
甘甜的汁液刚在口中化开不久,一股剧烈的、撕裂般的绞痛猛地从腹中炸开!曹彰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,额头上冷汗涔涔,他手中的枣核“啪”地掉落在棋盘上,打乱了棋局。他猛地抬头,难以置信地望向对面依旧端坐的兄长,眼中充满了震惊、痛苦和最终的了然。
“呃……!”他捂住腹部,痛苦地蜷缩起来。
“子文!我儿!”卞太后瞬间失色,猛地站起。她看看痛苦不堪的曹彰,再看向面色平静得可怕的曹丕,一个恐怖的念头击中了她。“水!快拿水来!快传御医!”她声音凄厉,带着哭腔,扑向小儿子。
一名内侍慌忙去取水,却被曹丕一个极淡的、几乎无法察觉的眼神止住了脚步。另一名内侍脚下似乎一绊,手中的铜盆“哐当”一声打翻在地,清水泼洒了一地,在光滑的金砖上蔓延开来,映出卞太后绝望的面容。
“都是死人吗?!再去取水!快啊!”卞太后泪如雨下,看着曹彰在她怀里痛苦地痉挛,嘴唇开始发紫,她徒劳地想用手指去抠他的喉咙,却被曹彰无意识地推开。
曹丕此刻才站起身,脸上适时地浮现出焦急与关切,语气却依旧控制得极稳,甚至带着一丝责备:“御医为何迟迟不到?!尔等是如何伺候任城王的?!”他的表演天衣无缝,仿佛眼前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急病。
然而,在母亲那双洞悉一切、充满悲痛与绝望的目光注视下,他那份“关切”显得如此冰冷而虚伪。
与此同时,尚书台内,司马懿刚刚批阅完一批来自兖州的粮赋公文,正欲稍事休息。一名心腹属官悄无声息地快步进入,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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