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如墨,将陇山西麓的魏军连营浸染得只剩轮廓。中军大营设在上邽城旧垒,刁斗声声,巡骑的火把如同游动的星点,在寒风中明灭不定。虽已夜深,都督雍凉诸军事、抚军大将军司马懿的大帐内,依旧烛火通明。
司马懿并未安寝,他身披一件半旧的深色棉袍,正伏案审视着一幅巨大的雍凉舆图。长史杜袭与参军梁几分坐两侧,低声禀报着粮秣转运、民夫征发等琐碎却至关重要的庶务。帐内炭火噼啪,空气里弥漫着墨汁与松枝燃烧的混合气味,一切显得井然有序,甚至有些过于平静。
“报——!”
帐外一声急促的通报打破了沉寂。一名背插三支红色翎羽、浑身尘土的信使被亲兵引入,单膝跪地时,甲叶发出沉重的撞击声。信使脸颊被寒风割裂出细口,嘴唇干裂,但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。
“启禀都督!张合将军街亭急报!我军大破蜀将马谡,已克复街亭要隘!马谡残部溃散,王平败走!”
杜袭与梁几闻言,脸上瞬间露出喜色,几乎要起身道贺。然而司马懿只是缓缓抬起头,目光从舆图上移开,平静地落在信使身上,仿佛听到的只是日常军情通报。他放下手中的朱笔,声音沉稳不见波澜:“详细情形,一一报来。”
信使深吸一口气,尽力让声音保持平稳:“张将军依都督方略,断其水源,围而不攻。蜀军饥渴难耐,军心涣散。马谡数次突围皆被击退。后王平率部来援,欲救马谡,张将军以逸待劳,半道击之,王平不支败走。现张将军已完全控制街亭当道,正在加固营垒,清理战场。”
“嗯。”司马懿微微颔首,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,“张将军与前线将士辛苦了。斩获几何?我军伤亡如何?”
信使报上大致数字。司马懿静静听完,方才对侍立一旁的书记官道:“录:张合克复街亭,忠勇可嘉,着即犒赏所部。然诸葛亮主力犹在,陇右未平,着张合谨守要冲,深沟高垒,稳固防线,切勿因胜而骄,擅离职守。一切赏功叙过,待大局定后,再行详议。” 命令清晰冷静,重点全在“稳守”二字。
他又转向信使,语气温和了些:“你一路辛苦,且下去歇息,自有赏赐。”
信使叩首退下。杜袭忍不住拱手:“都督,街亭大捷,陇右局势为之一振,实乃天大喜讯!”
司马懿目光重新落回舆图,手指轻轻点在天水、南安的方向,淡淡道:“得一街亭,不过扳回一城。诸葛亮主力未损,三郡未复,谈何大喜?传令各营,保持警戒,不得松懈。” 他那份超乎常人的冷静,仿佛一盆冷水,让帐内刚刚升起的些许热度迅速消退。众人继续商议军务,仿佛街亭的胜利只是一个小插曲。
与中军大营的井然有序相比,数里外另一座规格稍逊、但依旧彰显身份的营帐内,则是另一番光景。这里是大将军曹真的驻地。帐内只点了几支牛油烛,光线昏暗,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酒气。曹真未披甲胄,只穿着一身绛紫色便袍,独自坐在案前。案上摊着地图,旁边却倒着一只空了的酒壶。
他刚刚也得到了街亭大捷的消息。
消息是亲兵队长曹彪低声禀报的。曹真听完,执壶的手猛地一顿,随即狠狠将酒壶顿在案上,发出沉闷的响声。曹彪识趣地退到帐外守候。
帐内只剩下曹真粗重的呼吸声。烛光映照着他那张因久经沙场而略显粗糙的脸,此刻却扭曲着复杂难言的情绪。先是难以置信的震惊,随即是火辣辣的羞愧,最后化作一股难以抑制的嫉妒与不甘。
“街亭……张合……司马懿……”他咬着牙,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。张合本是他麾下骁将,如今却在司马懿的节度下立下如此大功!而他曹真,先帝托孤的宗室重臣,中军大将军,却因之前的败绩,只能龟缩在此,眼睁睁看着别人建功立业。
他想起出征前皇帝曹睿那意味深长的目光,想起朝中那些清流可能出现的窃窃私语。“曹子丹已老?”“宗室无人否?”这些想象中的话语如同鞭子抽打在他的心上。强烈的屈辱感几乎让他窒息。
“不!我不能就这么算了!”他猛地站起身,在帐内烦躁地踱步。目光死死盯在地图上街亭旁边那个小点——列柳城。“蜀军新败,马谡、王平溃不成军,列柳城必然空虚!若是能拿下此地,与街亭互为犄角,亦是大功一件!对!必须拿下列柳城!”
这个念头一旦升起,就再也无法遏制。它混合着挽回颜面的渴望、对功勋的贪婪,以及一丝对司马懿隐隐的对抗心理。他走到帐门口,压低声音对曹彪吩咐:“去,悄悄请扬武将军郭淮过来,就说我有要事相商,勿要声张。”
约莫一炷香后,郭淮的身影出现在曹真营帐外。他身披轻甲,眉头微蹙,显然对深夜被密召感到有些意外。曹彪掀开帐帘,郭淮迈步而入,立刻被里面的酒气和压抑的气氛所笼罩。
“末将郭淮,参见大将军!”郭淮抱拳行礼,目光快速扫过曹真略显颓唐却又带着一种异常亢奋的神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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