次日清晨,冬阳艰难地穿透云层,将惨白的光投在五丈原下的旷野上。寒风卷起地上的雪沫,刮在脸上如同刀割。两军阵列已然排开,肃杀之气冲散了清晨的寒意。
魏军阵中,夏侯楙金甲红袍,意气风发地居于中央,左右是面色凝重的郭淮和一副成竹在胸模样的王朗。先锋曹遵、朱赞顶盔贯甲,勒马立于阵前,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对面沉默如山的蜀军。
蜀军阵门开启,关兴、张苞两员小将率先跃马而出,分立左右,如同护法神将。随后,一辆四轮车缓缓推出,诸葛亮端坐其上,纶巾羽扇,素衣皂绦,清癯的面容在冬日阳光下显得异常平静。
王朗见状,轻轻一磕马腹,白马驮着他缓缓出阵。他今日特意穿上了最为庄重的朝服,宽袍大袖,银须飘洒,努力在马上维持着魏国老臣的雍容气度。他在距诸葛亮车驾约一箭之地勒住马匹,清了清嗓子,洪亮的声音在旷野中传开:
“来者莫非西蜀丞相诸葛公?老夫久闻公之大名,如雷贯耳,今日两军阵前幸得一会!”
诸葛亮于车上拱手,语气平淡无波:“原来是王司徒。亮亦久闻司徒高名,不知今日出阵,有何见教?”
王朗微微一笑,自以为占据了道理的制高点,开始了他酝酿一夜的说辞:“诸葛公既知天命,识时务,为何要逆天而行,兴此无名之兵,犯我大魏疆界?”
“吾奉诏讨贼,克复中原,何谓无名?”诸葛亮羽扇轻摇,反问道。
“不然,”王朗摇头,开始了他的长篇大论,“天数有变,神器更易,而归有德之人,此自然之理也。自桓、灵以来,黄巾倡乱,天下纷争,社稷有累卵之危,生灵有倒悬之急。幸赖我太祖武皇帝,扫清六合,席卷八荒,万姓倾心,此非以权势取之,实乃天命所归!世祖文帝,神文圣武,应天合人,法尧禅舜,处中国以临万邦,岂非天心人意乎?”
他顿了顿,观察了一下诸葛亮的反应,见对方依旧平静,便提高了声调,带着劝诱与威胁:“今公蕴大才、抱大器,自比于管、乐,何乃强欲逆天理、背人情而行事耶?岂不闻古人云:‘顺天者昌,逆天者亡。’今我大魏带甲百万,良将千员。以公之明,若能倒戈卸甲,以礼来降,不失封侯之位。国安民乐,岂不美哉!”
这番话在王朗看来情理兼备,在魏军阵中也引起了一些细微的骚动。夏侯楙更是频频点头,仿佛已看到诸葛亮羞愧请降的场景。
然而,回应王朗的,却是一阵清越而充满讥讽的大笑。
“哈哈哈……”诸葛亮在车上放声大笑,笑声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,瞬间压下了魏军刚刚泛起的一点骚动。“吾以为汉朝元老大臣,必有高论,岂期出此鄙言!”
笑声戛然而止,诸葛亮的脸色陡然一沉,目光如两道冷电,直刺王朗,声音陡然拔高,如同出鞘的利剑,响彻整个战场:
“吾有一言,诸军静听:昔日桓、灵之世,汉统陵替,宦官酿祸;国乱岁凶,四方扰攘。黄巾之后,董卓、傕、汜等接踵而起,迁劫汉帝,残暴生灵。因庙堂之上,朽木为官,殿陛之间,禽兽食禄;狼心狗行之辈,滚滚当道,奴颜婢膝之徒,纷纷秉政。以致社稷丘墟,苍生涂炭!”
他句句如锤,砸在每一个魏军士卒的心头,更砸得王朗脸色发白。诸葛亮根本不给他插嘴的机会,羽扇直指,厉声喝道:
“吾素知汝所行:世居东海之滨,初举孝廉入仕;理合匡君辅国,安汉兴刘;何期反助逆贼,同谋篡位!罪恶深重,天地不容!天下之人,愿食汝肉!”
“今幸天意不绝炎汉,昭烈皇帝继统西川。吾今奉嗣君之旨,兴师讨贼。汝既为谄谀之臣,只可潜身缩首,苟图衣食;安敢在行伍之前,妄称天数耶!”
说到此处,诸葛亮须发皆张,猛地从车上站起,声若雷霆,发出了那最终极的诛心之问:
“皓首匹夫!苍髯老贼!汝即日将归于九泉之下,何面目见二十四帝乎!老贼速退!可教反臣与吾共决胜负!”
“噗——!”
王朗浑身剧颤,手指着诸葛亮,胸口如同被重锤击中,那“何面目见二十四帝”的拷问,瞬间击碎了他所有的道德伪装和心理防线。一股腥甜直冲喉头,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,眼前一黑,直接从马背上栽落下去,那顶象征着他士大夫身份的进贤冠滚落在地,沾满尘土。
“司徒!”魏军阵前一片大乱!夏侯楙惊得面无人色,郭淮急令抢回王朗尸身,只见其双目圆睁,已然气绝。魏军上下,目睹此景,无不骇然失色,士气瞬间崩塌。
诸葛亮冷眼旁观,羽扇轻摇,对惊慌失措的夏侯楙淡然道:“吾不逼汝。汝可整顿军马,来日决战。”言罢,从容回车。蜀军阵中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,士气高涨如虹。
当夜,陈仓魏军大营弥漫着悲愤与恐慌。中军帐内,夏侯楙如同热锅上的蚂蚁,连连哀叹。郭淮强压着王朗暴毙带来的震动,沉声道:“都督,诸葛亮今日虽胜一阵,然其必料我军心沮丧,今夜定来劫寨。此危机,亦是我军反败为胜之机。”
这章没有结束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