汉中丞相行营里,最后一缕夕光从窗棂间退去,烛火被夜风搅得微微晃动。诸葛亮没有命人添灯,只是就着案头那盏孤灯,凝视着雍凉地图上那个被朱砂圈了数遍的名字——陈仓。
油灯偶尔爆开一朵灯花,噼啪声在寂静的军帐里显得格外清晰。地图旁,摊开着最新送达的粮秣簿册,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无声地诉说着蜀地民力的竭蹶。 北伐,像一架必须永不停歇的战车,驱赶着他,也驱赶着这个困守益州的国家。
帐帘被极轻地掀开一条缝,心腹参军董厥悄无声息地走进来,没有惊动门外守卫。他趋步至案前,将一枚细如小指的铜管放在地图上,声音压得极低:“丞相,陈仓密报,三更刚到。”
诸葛亮拾起铜管,指尖触及那冰凉的金属,竟有一瞬间的凝滞。他缓缓拧开,取出一卷薄如蝉翼的素绢,就着灯火展读。上面只有寥寥数字:“郝昭病笃,呕血数升,医言不逾三日。城中惶惶。”
灯火猛地一跳,映得诸葛亮清癯的面容明暗不定。他沉默着,将那绢布凑到烛焰上,火舌倏地卷起,顷刻间便化作一小撮灰烬,散落在砚台旁。
“呵……”一声极轻的、几乎听不真切的气息从他唇间逸出,那不是笑,更像是一块巨石从心头移开的叹息。“大事成矣。”
次日升帐,诸将肃立。诸葛亮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,最后落在魏延和姜维身上。
“文长,伯约。”
“末将在!”二人跨步出列。
“予你二人五千兵马,多带旌旗鼓角,明日拂晓出发,沿褒斜道,星夜兼程,直扑陈仓城下!”
魏延浓眉一扬,略显诧异:“丞相,郝昭那厮……”
诸葛亮羽扇微抬,打断了他:“郝昭如何,不必多问。你二人兵临城下之后,只需谨记一事——”他顿了顿,声音沉缓,“如见城头火起,便是我军内应得手之信号,届时并力攻城,不得有误!”
姜维心思缜密,觉得此令过于含糊,忍不住追问:“丞相,若……不见火起?”
“三日之内,兵必至城下。余者,毋须再问。”诸葛亮的语气不容置疑,带着一种罕见的、近乎专断的决绝,“此令,关乎此次北伐首战胜负,不容丝毫差池。”
魏延与姜维对视一眼,皆看到对方眼中的疑惑,但军令如山,只得拱手齐声道:“末将领命!”
帐议散去,灯火阑珊。诸葛亮独留下关兴、张苞。
两个年轻将领屏息凝神,看着丞相在灯下展开一幅更为详尽的陈仓小道舆图。
“郝昭命在旦夕,”诸葛亮的声音低沉而清晰,仿佛怕惊扰了地图上沉睡的山川,“此天赐良机,转瞬即逝。司马懿非庸才,一旦得讯,必遣大军驰援。我军,唯有快。”
他的手指点在地图上一条几乎被草木覆盖的细线上:“走陈仓古道,虽险峻难行,然可省两日路程。安国(关兴字),绍先(张苞字)。”
“末将在!”关兴、张苞精神一振,躬身听令。
“予你二人三百死士,皆需身手矫健、悍不畏死之辈。人衔枚,马裹蹄,携带飞钩、火油,轻装简从。”他的目光如炬,落在二人年轻而坚毅的脸上,“我,随你二人同行。”
关兴、张苞猛地抬头,眼中尽是震惊。丞相亲涉奇险?
“不必多言。”诸葛亮站起身,烛光将他瘦削的身影拉得很长,“成败在此一举。届时当如此……”
他附在二人耳边,声音低得只有他们三人能听见。关兴、张苞的眼神由震惊转为决然,最终化为熊熊燃烧的战意。
魏延、姜维率领的五千人马,旗帜招展,鼓噪声声,沿着大道浩浩荡荡向北开进,卷起的烟尘隔着数里都能看见。而就在同一片天光下,另一支沉默的三百人队伍,像一道灰色的溪流,悄无声息地汇入了秦岭的莽莽苍茫之中。
陈仓古道,名不虚传。说是路,更多时候是依着悬崖开凿的浅浅石窝,或是需要涉水而过的冰冷溪涧。林木遮天蔽日,藤蔓纠缠。关兴、张苞一前一后,一个手持青龙刀披荆斩棘,一个挺着丈八蛇矛探路开道。三百死士默然紧随,脚步轻捷如狸猫。
诸葛亮走在队伍中间,拒绝了亲兵的搀扶。他拄着一根竹杖,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,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,呼吸在清冷的空气中结成白雾,但那双眼眸却亮得惊人,仿佛能穿透这重重山峦,直抵那座他梦寐以求的坚城。
“丞相,喝口水吧。”张苞解下自己的水囊,低声递过来。
诸葛亮接过,抿了一口,冰凉的清水滑过喉咙,带来一丝清明。他望着身前身后这些沉默的士兵,他们大多很年轻,脸上带着蜀中子弟特有的坚忍。此去,不知有几人能还。
“孝起(陈震字)自江东带回盟约,陆伯言虽未必真心出力,但其虚张声势,亦足令曹睿不敢尽调东南之兵西援。”他像是自语,又像是对关兴、张苞解释,“此战若胜,则陇右门户洞开,北伐之势可成。若败……”他没有说下去,只是将水囊递还给张苞,用力拍了拍他坚实的臂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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