景初二年夏,辽水以东的土地在骄阳下蒸腾着水汽。司马懿的四万大军如一道黑色的铁流,碾过泥泞的官道,直扑襄平。沿途村落空寂,田畴荒芜,只有被遗弃的辎重和倒毙的牲畜,无声诉说着公孙渊政权的仓皇。
在襄平那匆忙修饰、却仍显局促的伪燕王宫内,急报如同丧钟般接连敲响。
“大王!魏军……魏军已过房县,距襄平不足百里!”
公孙渊猛地从铺着虎皮的坐榻上站起,腰间那枚新刻的“燕王”金印磕在案几边缘,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。他脸色煞白,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,方才宴饮时的那点醉意和狂妄,瞬间被冰冷的恐惧冲刷得一干二净。
“卑衍!杨祚!他们在何处?!”他声音嘶哑,一把揪住前来报信的令兵衣甲,“为何不阻魏军于辽水?!”
令兵颤声答道:“回大王,卑、杨二位将军尚在南线辽隧……魏军……魏军是从北面哑口滩潜渡的!”
“废物!都是废物!”公孙渊一脚踹开令兵,在殿内踉跄踱步,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受伤野兽。他猛地看向殿内噤若寒蝉的群臣,“说!如今该当如何?!”
侍卫统领韩起按剑出列,他面容粗犷,声音洪亮:“大王!魏军虽至,然其孤军深入,已成强弩之末。我襄平城高池深,粮草充足,只要坚守不出,待卑、杨二位将军回师,内外夹攻,必可全歼司马懿于此城之下!”
他话音刚落,一个苍老而悲怆的声音响起:“不可!万万不可!”众人看去,乃是老臣纶直。他曾与已被害的贾范一同劝谏公孙渊勿叛曹魏,此刻更是须发皆张:“大王!司马懿焚舟济河,其军有必死之心,士气正盛!我军新败,士气低迷,野战必败,守城亦难久持!为今之计,唯有……唯有自缚请降,或可保全宗族性命啊!”
“住口!”公孙渊目眦欲裂,抽出腰间佩剑直指纶直,“老匹夫安敢乱我军心!再言降者,立斩!”他胸膛剧烈起伏,恐惧与暴怒交织,最终,对覆灭的恐惧压倒了对固守的疑虑。他必须立刻看到援军,才能稍感心安。“传孤王令!命卑衍、杨祚即刻放弃辽隧,全军回援襄平!与魏军决一死战!”
就在襄平城内一片鸡飞狗跳之际,司马懿已登上了襄平西南方向的制高点——首山。
山风猎猎,吹动他玄色大氅的下摆。他并未看脚下那座看似坚固的襄平城,而是将锐利的目光投向南方蜿蜒的官道。司马昭、夏侯霸、胡遵、张虎、乐綝等将领肃立身后。
“公孙渊性情焦躁,骤遇危局,必方寸大乱。”司马懿的声音平静,却带着洞悉一切的冷冽,“他绝不会枯守孤城。其唯一生机,便是令卑衍、杨祚回师。”他的手指点向首山以南那片利于大军展开、却也被丘陵密林半围的开阔地,“此地乃其回援必经之路。敌军回援心切,兼程而至,必行军急躁,阵列不整。”
他豁然转身,目光扫过诸将:“‘归师勿遏’乃兵家常理,然我今番偏要‘遏其归师,击其惰归’!”
“夏侯霸!”
“末将在!”夏侯霸踏步而出,眼中战意熊熊。
“命你率五千精骑为先锋,于首山南麓列阵。此役,不需斩将夺旗,只为砥柱中流,死死钉住敌军前锋,挫其锐气!可否做到?”
“末将必不辱命!”夏侯霸的声音斩钉截铁。他等这一刻太久了,夏侯氏的荣耀,需要用敌人的鲜血来扞卫。
“张虎、乐綝!”
“末将在!”二将齐声应诺。
“各引三千步卒,伏于战场东西两翼密林之后。待敌军与夏侯霸部绞杀一处,精力耗尽,听我中军号炮为令,即刻杀出,断其归路,锁死两翼!”
“胡遵!”
“末将在!”
“率本部弩手,占据首山各处制高点。箭矢尽数预备,待敌后阵进入射程,覆盖攒射,扰其心神,乱其阵脚!”
一道道军令清晰明确,如同精准的齿轮,瞬间咬合。诸将领命而去,迅速行动。司马懿最后看向司马昭,语气低沉:“昭儿,今日教你何为‘势’。我焚舟,是造‘死战之势’;今布此阵,是成‘必胜之势’。势一成,则胜负已分。”
与此同时,卑衍、杨祚接到了那道催命般的王命。
“大王有令,命我等即刻回援襄平,与魏军决战!”卑衍看完诏书,脸上混杂着惊怒与一丝被轻视的屈辱,“司马老贼,安敢如此欺我!”
杨祚则眉头紧锁,忧心忡忡:“将军,我军与魏军对峙多日,士卒疲惫,辎重繁多。如此仓促回师,恐阵型难整。不如……徐徐而退,保持警戒?”
“徐徐而退?襄平危在旦夕!若大王有失,你我皆死无葬身之地!”卑衍不耐地挥手打断,“司马懿孤军而来,有何可惧?传令下去,丢弃笨重辎重,全军轻装,疾驰回援!违令者,斩!”
数万辽东军在他的严令下,如同被驱赶的羊群,乱糟糟地踏上了回援之路。队伍拉得极长,士卒怨声载道,将官呵斥不绝,尘土漫天飞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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