更遑论蜀汉绝非待宰羔羊。王平,那个出身行伍、被先帝(刘备)和诸葛亮一手提拔起来的将领,沉稳坚韧,最擅守城。费祎虽理政为主,却也非不通军务。汉中经营多年,城防坚固,岂是易与之辈?
没有丝毫犹豫,赵俨立刻铺开帛卷,奋笔疾书。他不再顾及措辞是否委婉,直接将骆谷之险、粮运之难、蜀军之固一一剖陈,言辞恳切,甚至带着老臣的痛心疾首。......夫兵者凶器,战者危事。今劳师远征,逾越险阻,转运艰辛,而欲侥幸于万一,非社稷之福也!臣昧死以闻,伏望大将军息此役,养民力,待时而动,则天下幸甚!
这封如同泣血般的谏书,以六百里加急送往洛阳。
然而,它换来的不是曹爽的幡然醒悟,而是勃然大怒。
老匹夫安敢如此!大将军府内,曹爽将赵俨的奏疏狠狠掷于地上,脸色铁青。倚老卖老,竟敢教训起本将军来了!他镇守长安多年,畏蜀如虎,岂知我大魏今日兵锋之盛?
邓飏在一旁阴恻恻地添火:大将军,赵骠骑此言,非但长他人志气,更是暗指大将军决策不明,有伤国体啊。若留他在雍凉,必碍大事。
曹爽眼中寒光一闪,杀意乍现即收。赵俨毕竟是三世老臣,功勋卓着,动他需要名目。他深吸一口气,强压怒火,冷声道:赵公年事已高,久处边塞,难免思虑不清,体魄不支。传诏:骠骑将军赵俨,忠勤为国,然年高多病,不堪边务辛劳,着即卸任雍凉都督之职,回朝荣膺司空之位,参议朝政。雍凉军事,由夏侯玄接掌!
一纸诏书,以冠冕堂皇的理由,将最坚定的反对者拔除。消息传出,朝野暗流涌动,许多老臣心生寒意,却无人再敢直言。伐蜀的道路,被曹爽以绝对的权力,强行铺平。
太傅府,书房。
窗外春光明媚,室内却依旧弥漫着淡淡的药香。司马懿依旧披着那件半旧的深色棉袍,听完了司马师低声的禀报——曹爽如何决意伐蜀,杨伟如何劝谏无效,赵俨如何上书力谏又被罢免,夏侯玄如何接任都督。
他缓缓放下手中的书卷,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,只有一种洞察世事的平静。
赵俨老成谋国,其言不虚。他声音不高,却字字清晰,如同冰珠落玉盘,骆谷道险,粮运艰难。诸葛亮尚不能由此取关中,况曹昭伯乎?他微微侧首,看向沉稳的长子,师儿,你可知此战结局?
司马师垂手恭立:父亲,曹爽志大才疏,夏侯玄清谈之士,二人统军,入此死地,必败无疑。
司马懿颔首,非但必败,且是惨败。十万大军,能生还者,恐十无三四。他语气平淡,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,但那深邃的眼眸深处,却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悲悯,旋即被更深的谋算取代。
沉默片刻,他忽然道:取帛笔来。
司马师依言奉上。司马懿略一思忖,提笔蘸墨,开始书写奏表。他的笔迹沉稳有力,措辞却极尽恭顺谦卑。
表中,他先感念陛下天恩大将军信赖,继而以臣虽老病,犬马之心未泯为由,主动举荐次子司马昭——粗通军旅,略晓战阵——随军出征。恳使其效力军前,虽执锐披坚,亦无所辞,庶几得报国恩于万一......
这是一步精妙的棋。于公,他司马懿忧心国事举贤不避亲,姿态无可指摘。于私,他将一颗最关键的棋子,合法地送入了曹爽的核心阵营。司马昭此去,是眼睛,能看清前线一切虚实真伪;是耳朵,能听取军中各方动向;更是一根楔子,能在关键时刻,牵制甚至影响夏侯玄的决策,保护司马氏在军中的旧部势力,将伤亡和损失降到最低。
曹爽接到这份奏表,果然如鲠在喉。他岂愿让司马家的人掺和进来?但司马懿此举占尽大义名分,他若拒绝,反倒显得自己心胸狭窄,排斥异己。在邓飏一孺子,安能坏事,正好置于眼下监视的劝说下,曹爽最终还是捏着鼻子准了奏,任命司马昭为征蜀将军,归夏侯玄节制。
是日,洛阳城外,旌旗招展,号角连营。曹爽登上高台,检阅着即将开拔的大军,阳光照在他明光锃亮的铠甲上,反射出耀眼却虚幻的光芒。他志得意满,仿佛胜利已然在握。
与此同时,太傅府那扇终日虚掩的后门悄然开启,一身戎装的司马昭向父亲与兄长默默行礼,翻身上马,汇入了滚滚西去的铁流之中。
司马懿独立于庭院深处,负手遥望西方天际。那里,秦岭的轮廓在春日晴空下显得格外沉郁。风中带来远方的尘嚣与战鼓声,他微微阖目,一句低语消散在风中,带着命运的冰冷与决绝:
且看骆谷,如何葬送这十万生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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